诗文库 正文
荐士劄子 南宋 · 许翰
出处:全宋文卷三一○九、《襄陵文集》卷四
右,臣伏见朝奉郎李格从事不苟容,论道不苟合。隐居宜春、长沙之间,以左氏学治《春秋》,能守师法如汉儒,萧然一室,著书忘老。又宣义郎罗孝芬外和中刚,笃志好学。其人早中甲科,自可超取显美而退居岳州平江,安贫事亲,勤约自守。乡闾师其孝行,绅服其名节。又文林郎贵州书记林勋为《周官》学,著井田书,釐举法义,旁达权宜,其言守经据古,皆可施行。于今饬躬守道,久未试用,累年避地,转走湖广于流离中。得此三人者可肃朝纲,可厉士节,可扶民极,愿赐召擢。今系应诏,同罪保举。
壬午应诏封事(绍兴三十二年八月) 南宋 · 朱熹
出处:全宋文卷五四二八、《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》卷一一、《古文集成》卷五六、《文章类选》卷二一、《文翰类选大成》卷一二九、《历代名臣奏议》卷五三、《朱子奏议》卷一 创作地点:福建省南平市武夷山市
八月七日,左迪功郎、监潭州南岳庙臣朱熹谨昧死再拜,上书于皇帝阙下:臣恭惟太上皇帝再造区夏,受命中兴,忧勤恭俭,三十六年,春秋未高,方内无事,乃深惟天下国家之至计,一旦而举四海之广、天位之尊,断自宸衷,传之圣子。皇帝陛下恭承慈训,应期御历,爰初践阼,曾未几何,而设施注措之间,所以大慰斯民之望者,新而又新,曾靡虚日,其规摹固已宏远矣。然犹且谦冲退托,不以圣智自居,首下明诏,以求直言。此尤足以见帝王之高致,知为治之先务也,天下幸甚!臣窃伏草茅,深自惟念,天下之大,不为无人,忠言嘉谟、崇论谹议计已日陈于陛下之前,尚恐不足仰望清光,无以少备采择,况臣之愚,虽欲效其区区,岂能有补于万分之一哉?又惟即位求言,累圣相承,以为故事,则未知今日陛下之意姑以备故事而已耶,抑真欲博尽群言,以冀万一之助也。臣诚愚昧,不知所出,然爱君尊主,出于犬马之诚,有不能自已者,故昧死言之,惟陛下留听。臣伏读诏书,有曰「朕躬有过失,朝政有阙遗,斯民有戚休,四海有利病,并许中外士庶直言极谏」者。臣窃以陛下潜德宫府,几三十年,不迩声色,不殖货利,无一物之嗜好形于宴私,无一事之过失闻于中外,昧爽而朝,严恭寅畏,仁孝之德,孚于上下。所以大系群生之仰望,浚发太上之深慈,以至于膺受付托,奄有万方者,其必有以致之矣。然则圣躬之过失,臣未之闻也。今者临御未几而延登故老,召用直臣,抑侥倖以正朝纲,雪冤愤以作士气,贡奉之私不输于内帑,恭俭之德日闻于四方,凡天下之人所欲而未行,所患而未去者,以次罢行,几无遗恨。然则朝政之阙遗,臣亦未之闻也。至于斯民之戚休,四海之利病,则有之矣。然臣屏伏闽陬,十有馀年,足迹未尝及乎四方,其见闻所及之一二,内自隐度,皆非今日所宜道于陛下之前者,不敢毛举,以溷圣听。至若阴拱噤默,终不为陛下一言,则又非臣之所敢安也。臣闻召公之戒成王曰:「若生子,罔不在厥初生,自贻哲命」。孟子之言亦曰:「虽有智慧,不如乘势」。方今天命之眷顾方新,人心之蕲向方切,此亦陛下端本正始、自贻哲命之时,因时顺理、乘势有为之会也。又况陛下圣德隆盛,天下之人传诵道说,有年于兹。今者正位宸极,万物咸睹,其心盖皆以非常之事、非常之功望于陛下,不但为守文之良主而已也。然而祖宗之境土未复,宗庙之雠耻未除,戎虏之奸谲不常,生民之困悴已极。方此之时,陛下所以汲汲有为,以副生灵之望者,当如何哉!然则今日之事,非独陛下不可失之时,抑国家盛衰治乱之机,庙社安危荣辱之兆,亦皆决乎此矣。盖陛下者,我宋之盛主,而今日者,陛下之盛时。于此而不副其望焉,则祖宗之遗黎裔胄不复有所归心矣,可不惧哉!可不惧哉!臣愚死罪,窃以为圣躬虽未有过失,而帝王之学不可以不熟讲也。朝政虽未有阙遗,而脩攘之计不可以不早定也。利害休戚虽不可遍以疏举,然本原之地不可以不加意也。盖学不讲则过失萌矣,计不定则阙遗大矣,本不端则末流之弊不可胜言矣。臣请得为陛下详言之。臣闻之,尧、舜、禹之相授也,其言曰:「人心惟危,道心惟微。惟精惟一,允执厥中」。夫尧、舜、禹,皆大圣人也,生而知之,宜无事于学矣。而犹曰精,犹曰一,犹曰执者,明虽生而知之,亦资学以成之也。陛下圣德纯茂,同符古圣,生而知之,臣所不得而窥也。然窃闻之道路,陛下毓德之初,亲御简策衡石之程,不过讽诵文辞、吟咏情性而已。比年以来,圣心独诣,欲求大道之要,又颇留意于老子、释氏之书。疏远传闻,未知信否。然私独以为若果如此,则非所以奉承天锡神圣之资而跻之尧舜之盛者也。盖记诵华藻,非所以探渊源而出治道;虚无寂灭,非所以贯本末而立大中。是以古者圣帝明王之学,必将格物致知以极夫事物之变,使事物之过乎前者,义理所存,纤微毕照,瞭然乎心目之间,不容毫发之隐,则自然意诚心正,而所以应天下之务者,若数一二、辨黑白矣。苟惟不学,与学焉而不主乎此,则内外本末颠倒缪戾,虽有聪明睿智之资,孝友恭俭之德,而智不足以明善,识不足以穷理,终亦无补乎天下之治乱矣。然则人君之学与不学,所学之正与不正,在乎方寸之间,而天下国家之治不治,见乎彼者如此其大,所系岂浅浅哉!《易》所谓差之毫釐,缪以千里,此类之谓也。盖致知格物者,尧舜所谓精一也。正心诚意者,尧舜所谓执中也。自古圣人口授心传而见于行事者,惟此而已。至于孔子集厥大成,然进而不得其位以施之天下,故退而笔之以为六经,以示后世之为天下国家者。于其间语其本末终始先后之序,尤详且明者,则今见于戴氏之记,所谓《大学》篇者是也。故承议郎程颢与其弟崇政殿说书颐近世大儒,实得孔孟以来不传之学,皆以为此篇乃孔氏遗书,学者所当先务,诚至论也。臣愚伏愿陛下捐去旧习无用浮华之文,攘斥似是而非邪诐之说,少留圣意于此遗经,延访真儒深明厥旨者置诸左右,以备顾问,研究充扩,务于至精至一之地而知天下国家之所以治者不出乎此,然后知体用之一原,显微之无间,而独得乎尧、舜、禹、汤、文、武、周公、孔子之所传矣。于是考之以六经之文,监之以历代之迹,会之于心,以应当世无穷之变,以陛下之明圣而所以浚其源、辅其志者如此其备,则其所至,岂臣愚昧所能量哉!然臣非知道者,凡此所陈,特其所闻于师友之梗概端绪而已。陛下由是讲学而自得之,则必有非臣之言所能及者。惟陛下深留圣意毋忽,则天下幸甚!臣又闻之,为天下国家者,必有一定不易之计,而今日之计不过乎脩政事、攘夷狄而已矣,非隐奥而难知也。然其计所以不时定者,以讲和之说疑之也。夫金虏于我有不共戴天之雠,则其不可和也义理明矣。而或者犹为是说者,其意必曰:今本根未固,形势未成,进未有可以恢复中原之策,退未有可以备禦冲突之方,不若縻以虚礼,因其来聘,遣使报之,请复土疆,示之以弱,使之优游骄怠,未遽谋我,而我得以其间从容兴补而大为之备。万一天意悔祸,或诱其衷,则我之所大欲者,将不用一士之命而可以坐得,何惮而不为哉?臣窃以为知义理之不可为矣,而犹为之者,必以有利而无害故也。而以臣策之,所谓讲和者,有百害无一利,何苦而必为之?夫复雠讨贼、自彊为善之说见于经者,不啻详矣。陛下聪明稽古,固不待臣一二言之,请姑陈其利害而陛下择焉。夫议者所谓本根未固,形势未成,进不能攻,退不能守,何为而然哉?正以有讲和之说故也。此说不罢,则天下之事无一可成之理。何哉?进无生死一决之计,而退有迁延可已之资,则人之情虽欲勉彊自力于进为,而其气固已涣然离沮而莫之应矣。其守之也必不坚,其发之也必不勇,此非其志之本然,气为势所分,志为气所夺故也。故今日讲和之说不罢,则陛下之励志必浅,大臣之任责必轻,将士之赴功必缓,官人百吏之奉承必不能悉其心力,以听上之所欲为。然则本根终欲何时而固,形势终欲何时而成,恢复又何时而可图,守备又何时而可恃哉?其不可冀明矣。若曰以虚礼縻之,则彼虽仁义不足而凶狡有馀,诚有谋我之心,则岂为区区之虚礼而骄?诚有兼我之势,则亦岂为区区之虚礼而辍哉?若曰示之以弱,则是披腹心、露情实而示之以本然之弱,非强而示之弱之谓也。适所以使之窥见我之底蕴,知我之无谋而益无忌惮耳。纵其不来,我恃此以自安,势分气夺,日复一日,如前所云者,虽复旷日十年,亦将何计之可成哉?则是所以骄敌者,乃所以启敌而自骄;所以缓寇者,乃所以养寇而自缓。为虏计则善矣,而非吾臣子所宜言也。且彼盗有中原,岁取金币,据全盛之势以制和与不和之权,少懦则以和要我而我不敢动,力足则大举深入而我不及支。盖彼以从容制和而其操术常行乎和之外,是以利伸否蟠而进退皆得。而我方且仰首于人,以听和与不和之命,谋国者惟恐失虏人之驩,而不为久远之计,进则失中原事机之会,退则沮忠臣义士之心。盖我以汲汲欲和而志虑常陷乎和之中,是以跂前疐后而进退皆失。自宣和、靖康以来,首尾三四十年,虏人专持此计,中吾腹心,决策制胜,纵横前却,无不如其意者。而我堕其术中,曾不省悟,危国亡师,如出一辙。去岁之事,人谓朝廷其知之矣,而解严未几,虏使复至。彼何惮于我而遽为若是?是又欲以前策得志于我。而我犹不悟也,受而报之,信节未还而海州之围已急矣。此其包藏反覆,岂易可测?而议者犹欲以已试败事之馀谋当之,其亦不思也哉!至于请复土疆而冀其万一之得,此又不思之大者。夫土疆,我之旧也,虽不幸沦没,而岂可使彼仇雠之虏得以制其予夺之权哉?顾吾之德之力如何耳。我有以取之,则彼将不能有而自归于我;我无以取之,则彼安肯举吾力之所不能取者而与我哉?且彼能有之而我不能取,则我弱彼强,不较明矣。纵其与我,我亦岂能据而有之?彼有大恩,我有大费,而所得者未必坚也。向者燕、云、三京之事可以监矣。是岂可不为之寒心也哉?假使万有一而出于必不然之计,彼诚不我欺而不责其报,我必能自保而永无他虞,则固善矣。然以堂堂大宋,不能自力以复祖宗之土宇,顾乃乞丐于仇雠之戎狄以为国家,臣虽不肖,窃为陛下羞之。夫前日之遣使报聘,以是为请,既失之矣。及陛下嗣位,天下之望曰庶几乎,而赦书下者,方且禁切诸将毋得进兵,申遣使介,告谕纂承之意,继脩和好之礼,亦若有意于和议之必成而坐待土疆之自复者。远近传闻,顿失所望。臣愚不能识其何说,而窃叹左右者用计之不详也。古语有之,疑事无功,疑行无名。今虏以好来而兵不戢,我所以应之者常不免出于两涂而无一定之计,岂非所谓疑事也哉?以此号令,使观听荧惑,离心解体,是乃未攻而已却、未战而已败也。欲以此成恢复之功,亦已难矣。然失之未远,易以改图,往者不可谏,而来者犹可追也。愿陛下畴咨大臣,总揽群策,鉴失之之由,求应之之术,断以义理之公,参以利害之实,罢黜和议,追还使人,苟未渡淮,犹将可及。自是以往,闭关绝约,任贤使能,立纪纲,厉风俗,使吾脩政事、攘夷狄之外,了然无一毫可恃以为迁延中已之资,而不敢怀顷刻自安之意,然后将相军民、远近中外无不晓然知陛下之志必于复雠启土而无玩岁愒日之心,更相激厉,以图事功。数年之外,志定气饱,国富兵强,于是视吾力之强弱,观彼衅之浅深,徐起而图之,中原故地不为吾有,而将焉往?此不过少迟数年之久,而理得势全,名正实利,其与讲和请地、苟且侥倖必不可成之虚计,不可同年而语也明矣。惟陛下深留圣意毋忽,则天下幸甚!至于四海之利病,臣则以为系于斯民之戚休;斯民之戚休,臣则以为系乎守令之贤否。然而监司者,守令之纲也;朝廷者,监司之本也。欲斯民之皆得其所,本原之地,亦在乎朝廷而已。陛下以为今日之监司奸赃狼籍,肆虐以病民者谁?则非宰执台谏之亲旧宾客乎?其既失势者,陛下既按见其交私之状而斥去之矣,尚在势者,岂无其人?顾陛下无自而知之耳。然则某事之利为民之休,某事之病为民之戚,陛下虽欲闻之,亦谁与奉承而致诸民哉?臣以为惟以正朝廷为先务,则其患可不日而自革。而陛下似亦有意乎此矣。盖前日所号召数君子者,皆天下所谓忠臣贤士也。所以正朝廷之具,岂有大于此者哉!然其才之所长者不同,则任之所宜者亦异。愿陛下于其大者使之赞元经体,以亮天工;于其细者使之居官任职,以熙庶绩。能外事者使任典戎干方之责,明治体者使备拾遗补过之官。又使之各举所知,布之列位,以共图天下之事,使疏而贤者虽远不遗,亲而否者虽迩必弃。毋主先入,以致偏听独任之讥;毋笃私恩,以犯示人不广之戒。进退取舍,惟公论之所在是稽,则朝廷正而内外远近莫敢不一于正矣。监司得其人,而后列郡之得失可得而知。郡守得其人,而后属县之治否可得而察。重其任以责其成,举其善而惩其恶,夫如是,则事之所谓利,民之所谓休,将无所不举;事之所谓病,民之所谓戚,将无所不除,又何足以劳圣虑哉?苟惟不然,而切切然今日降一诏,明日行一事,欲以惠民而适增其扰者有之,欲以兴利而益重其害者有之,纷纭丛脞,既非君道所宜,宣布奉行,徒为观听之美而已,则亦何补之有?况今旱蝗四起,民食将乏,图所以宽赋役、备赈赡、业流逋、销盗贼之计,尤在于守令之得其人,而其本原之地,则又有在。愿陛下深留圣意毋忽,则天下幸甚!盖天下之事至于今日,无一不弊而不可以胜陈。以献言者之众,则或已能略尽之矣。然求其所谓要道先务而不可缓者,此三事是也。夫讲学所以明理而导之于前,定计所以养气而督之于后,任贤所以脩政而经纬乎其中,天下之事无出乎此者矣。伏惟陛下因此初政,端本正始、自贻哲命之时,因时顺理、乘势有为之会,于此三言深加察纳,果断力行,以幸天下,则夫所谓不可胜陈之事,凡见于议者之言,而合乎义理之公,切于利害之计者,自然循次及之,各得其所。若其不然,虽有求治之心而致之不得其方,虽有致治之方而为之不得其序,一旦恭俭劳苦,忧勤过甚,有所不堪而不见其效,则亦终于因循怠惰而无所成矣,岂天下之人所以延颈举踵而望陛下之初心哉!至于是时,虽欲悔之,臣恐其倍劳圣虑而成效不可期也。又况旱蝗之灾环数千里,陛下始初清明,行谊未过,而天戒赫然,若此其甚,其必有说矣。臣愚窃以为此乃天心仁爱陛下之厚,不待政过行失而先致其警戒之意以启圣心,使盛德大美始终纯全,无可非间,如商中宗、周宣王因灾异而脩德,以致中兴也。是宜于此三术屡省而亟图之,以顺民心,以答天意。以陛下之圣明,必将有以处此。愚臣所虑,独患议者不深惟其所以然之故,以为其间不免有所更张,或非太上皇帝之意者,陛下所不宜为,以咈亲志。臣窃以为误矣。恭惟太上皇帝至公无心,合德天地,临御三纪,艰难百为,其用人造事,皆因时循理,以应事变,未尝胶于一定之说。先后始末之不同,如春秋冬夏之变,相反以成岁功,存神过化,而无有毫发私意凝滞于其间。其所以能超然远引,屣脱万乘而不以为难者,由是而已。本其传位陛下之志,岂不以陛下必能缉熙帝学,以继迹尧禹乎?岂不以陛下必能复雠启土,以增光祖宗乎?岂不以陛下必能任贤脩政,以惠康小民乎?诚如是也,则臣之所陈,乃所以大奉太上诒谋燕翼之圣心,而助成陛下尊亲承志之圣孝也。议者顾欲守一时偶然之迹,一二以循之,以是为太上皇帝之本心,则是以事物有形之粗而语天地变化之神也,岂不误哉!且古者禅授之懿,莫如尧舜之盛,而舜承尧禅,二十有八年之间,其于礼乐刑政,更张多矣。其大者,举十六相,皆尧之所未举;去四凶,皆尧之所未去。然而舜不以为嫌,尧不以为罪,天下之人不以为非,载在《虞书》,孔子录之以为大典,垂万世法。而况臣之所陈,非欲尽取太上皇帝约束纷更之也,非贵其所贱,贱其所贵而悉更置之也,因革损益,顾义理如何尔,亦何不可?而陛下何嫌之有哉?愿早图之,以幸天下,毋疑于臣之计也。若夫战守之机,形制之势,则臣未之学,不敢妄有所陈。然窃闻之,上流督帅物望素轻,黜陟失宜,效于已试;下流戍兵直弃淮甸,长江之险,与虏共之。斯乃古今之所共忧,愚智之所同惑。臣虽鄙闇,亦窃疑之。况今秋气已高,虏情叵测,传闻汹汹,咸谓或当复有去岁之举。虽虚实未可知,然是二者实彊弱安危形势所系,呼噏俯仰之间,未足以喻其急也。愿陛下并留圣意,臣不胜大愿!臣凡愚不学,顷岁冒昧群试有司,太上皇帝赐之末第,获叨官禄。既又误听人言,猥加收召,适以疾病留落不前。今则血气益衰,精神益耗,屏居山田,未知所以仰报大恩之日。敢因明诏,罄竭愚衷,昧死献书以闻。迂疏狂妄,不识忌讳,忤犯贵近,切劘事机,罪当万死。惟陛下哀怜财赦而择其中。干冒天威,臣无任震惧兢惶、俯伏待罪之至。臣熹昧死再拜。
与张敬夫论癸巳论语说 南宋 · 朱熹
出处:全宋文卷五四八四 创作地点:福建省南平市武夷山市
学而时习之。
程子曰:「时复䌷绎(本文作「思绎」,今此所引改「思」为「䌷」,不知何说。)」。学者之于义理,当时䌷绎其端绪而涵泳之也(「学而时习之」,此是《论语》第一句。句中五字,虽有虚实轻重之不同,然字字皆有意味,无一字无下落。读者不可以不详,而说者尤不可以有所略也。「学」之为言效也,以己有所未知,而效夫知者以求其知;以己有所未能,而效夫能者以求其能之谓也。「而」者,承上起下之辞也。「时」者,无时而不然也。「习」者,重复温习也。「之」者,指其所知之理、所能之事而言也。言人既学矣,而又时时温习其所知之理、所能之事也。盖人而不学则无以知其所当知之理,无以能其所当为之事。学而不习,则虽知其理、能其事,然亦生涩危殆而不能以自安。习而不时,则虽曰习之,而其功夫间断,一暴十寒,终不足以成其习之之功矣。圣言虽约,而其指意曲折深密而无穷盖如此。凡为解者,虽不必如此琐细剖析,然亦须包含得许多意思,方为完备。今详所解,于「学而」两字全然阔略,而但言䌷绎义理,以解时习之意。夫人不知学,其将何以知义理之所在而䌷绎之乎?且必曰「䌷绎义理之端绪而涵泳之」,又似义理之中别有一物为之端绪,若茧之有丝,既䌷绎出来,又从而涵泳之也。语意烦扰,徒使学者胸中扰扰,拈一放一,将有揠苗助长之患,非所以示人入德之方也。)。说者,油然内慊也(程子但言浃洽于中则说,虽不正解「说」字,而「说」字之意已分明。今既述程语,而又增此句,似涉重复。且慊者,行事合理而中心满足之意,施之于此,似亦未安。)。
孝弟也者,其为仁之本与。
自孝弟而始,为仁之道,生而不穷(按有子之意,程子之说,正谓事亲从兄,爱人利物,莫非为仁之道。但事亲从兄者本也,爱人利物者末也。本立然后末有所从出,故孝弟立而为仁之道生也。今此所解,语意虽高而不亲切。)。其爱虽有差等,而其心无不溥矣(此章「仁」字正指爱之理而言耳,《易传》所谓「偏言则一事」者是也。故程子于此,但言孝弟行于家而后仁爱及于物,乃著实指事而言。其言虽近,而指则远也。今以心无不溥形容,所包虽广,然恐非本旨,殊觉意味之浮浅也。)。
巧言令色。
若夫君子之修身,谨于言语容貌之间,乃所以体当在己之实事,是求仁之要也(此意甚善,但恐须先设疑问以发之,此语方有所指。今无所发端而遽言之,则于经无所当,而反乱其本意矣。如《易传》中发明经外之意,亦必设为问答以起之。盖须如此,方有节次来历,且不与上文解经正意相杂。而其抑扬反覆之间,尤见得义理分明耳。)。
为人谋而不忠。
处于己者不尽也(「处」字未安。)。
道千乘之国。
信于己也(「己」字未安。),自使民以时之外(此句无所当,恐是羡字。)。
毋友不如己者。
不但取其如己者,又当友其胜己者(经但言毋友不如己者,以见友必胜己之意。今乃以「如己」、「胜己」分为二等,则失之矣。而其立言造意,又似欲高出于圣言之上者。解中此类甚多,恐非小病也。)。
慎终追远。
慎,非独不忘之谓,诚信以终之也。追,非独不忽之谓,久而笃之也(以「慎」为不忘,「追」为不忽,若旧有此说,则当引其说而破之。若初无此说,则此两句亦无所当矣。且下文两句所解亦未的当。)。凡事如是,所以养德者厚矣(慎终追远,自是天理之所当然,人心之所不能已者。人能如此,则其德自厚而民化之矣。今下一「养」字,则是所以为此者,乃是欲以养德,而其意不专于慎终追远矣。)。厚者德之聚,而恶之所由以消靡也(此语于经无当,于理未安。)。
父在观其志。
志欲为之而有不得行,则孝子之所以致其深爱者可知(此章旧有两说,一说以为为人子者父在则能观其父之志而承顺之,父没则能观其父之行而继述之,又能三年无改于父之道,则可谓孝矣。一说则以为欲观人子之贤否者,父在之时,未见其行事之得失,则但观其志之邪正。父没之后,身任承家嗣事之责,则当观其行事之得失。若其志与行皆合于理,而三年之间又能无改于父之道,则可谓孝矣。此两说不同,愚意每谓当从前说,文势为顺。若如后说,则上文未见志行之是非,不应末句便以「可谓孝矣」结之也。今详此解盖用后说,然谓父在而志不得行可以见其深爱,则又非先儒旧说之意矣。经文但有一「志」字,乃是通邪正得失而言,如何便见得独为志欲为之而不得行,又何以见夫致其深爱之意耶?)。三年无改于父之道,志哀而不暇它之问也。又曰:三年无改者,言其常也,可以改而可以未改者也(此句之说,惟尹氏所谓「孝子之心有所不忍」者最为悫实。而游氏所谓「在所当改而可以未改」者,斟酌事理尤得其当。此解所云「志哀而不暇它之问」者,盖出谢氏之说,其意非不甚美,然恐立说过高,而无可行之实也。盖事之是非可否日接于耳目,有不容不问者。君子居丧,哀戚虽甚,然视不明,听不聪,行不正,不知哀者,君子病之,则亦不应如是之迷昧也。所谓「可以改而可以未改」者,则出于游氏之说,然又失其本指。盖彼曰「在所当改」,则迫于理而不得不然之辞也。今曰「可以改」,则意所欲而冀其或可之辞也。二者之间,其意味之厚薄相去远矣。又此经所言,亦为人之父不能皆贤,不能皆不肖,故通上下而言,以中人为法耳。今解又云「三年无改者,言其常也」,似亦非是。若言其常,则父之所行,子当终身守之可也,岂但以三年无改为孝哉?)。
信近于义。
恭谓貌恭。又曰:恭而过于实,适所以招耻辱(恭不近礼谓之无节而过卑则可谓之貌恭,而过实,则失之矣。且貌恭而过实,亦非所以取耻辱也。)。言而不可复则不可行,将至于失其信矣。或欲守其不可复之言,则逆于理而反害于信矣(此数句似不分明,恐未尽所欲言之曲折也。窃原本意盖曰欲其言之信于人,而不度于义者,复之则害于义,不复则害于信,进退之间,盖无适而可也。故君子欲其言之信于人也,必度其近于义而后出焉,则凡其所言者,后无不可复之患矣。恐须如此说破,方分明也。)。
就有道而正焉。
异世而求之书(本文未有此意,恐不须过说。或必欲言之,则别为一节而设问以起之可也。)。
贫而乐,富而好礼。
进于善道,有日新之功,其意味盖无穷矣(此语不实。)。
《诗》三百。
其言皆出于恻怛之公心,非有它也(「恻怛」与「公心」字不相属。「非有它也」,乃嫌于有它而解之之辞,然亦泛矣。《诗》发于人情,似无有它之嫌。若有所嫌,亦须指言何事,不可但以「有它」二字概之也。)。
无违。
生事之以礼,以敬养也。死葬之以礼,必诚必信也。祭之以礼,致敬而忠也(专言敬则爱不足,专言诚信则文不足。「忠」字尤所未晓,然致敬而忠,恐亦未足以尽祭礼。大率圣人此言至约而所包极广,条举悉数,犹恐不尽,况欲率然以一言该之乎?)。
十世可知。
若夫自嬴秦氏废先王之道,而一出于私意之所为,有王者作,其于继承之际,非损益之可言,直尽因革之宜而已(此一节立意甚偏而气象褊迫,无圣人公平正大、随事顺理之意。且如此说,则是圣人之言不足以尽古今之变,其所谓百世可知者,未及再世而已不验矣。尝究此章之指,惟古注马氏得之。何晏虽取其说,而复乱以己意,以故后来诸家祖习其言,展转谬误,失之愈远。至近世,吴才老、胡致堂始得其说,最为精当。吴说有《续解》、《考异》二书,而《考异》中此章之说为尤详,愿试一观,或有取焉。大抵此二家说其它好处亦多,不可以其后出而忽之也。)。
非其鬼而祭之,谄也。
无其鬼神,是徒为谄而已(圣人之意,罪其祭非其鬼之为谄,而不几其祭无其鬼之徒为谄也。谄自恶德,岂论其有鬼无鬼、徒与不徒也哉?)。
《韶武》。
圣人之心初无二致,揖逊征伐,时焉而已(此理固然,但此处解「美善」两字而为此说,似以舜武心皆尽美,而武王之事有未尽善,则「美」字反重而「善」字反轻,为不伦耳。盖美者声容之盛,以其致治之功而言也。善者致美之实,以其德与事而言也。然以德而言,则性之反之虽有不同,而成功则一。以事而言,则揖逊征伐虽有不同,而各当其可。则圣人之心,亦未尝不同也。)。
仁者能好人恶人。
仁者为能克己(此语似倒,恐当正之。)。
无终食之间违仁。
无终食之间违仁,是心无时而不存也。造次颠沛必于是,主一之功也(此二句指意不明,语脉不贯。初窃疑其重复,既而思之,恐以上句为成德之事,下句为用功之目。若果如此,则当改下句云:「所以存其心也」,乃与上文相应,庶读者之易晓。然恐终非圣人之本意也。)。
无适无莫。
或曰:异端无适无莫而不知义之与比,失之矣。夫异端之所以不知义者,正以其有适有莫也(异端有适有莫,盖出于程子之言。然讥其无适莫而不知义,亦谢氏之说。言虽不同,而各有所指,未可遽以此而非彼也。若论先后,则正以其初无适莫而不知义,故徇其私意以为可否,而反为有适有莫。既有适莫,故遂不复求义之所在,而卒陷于一偏之说也。)。
求为可知。
若曰使己有可知之实,则人将知之,是亦患莫己知而已,岂君子之心哉(此说过当。若曰「所谓求为可知者,亦曰为其所当为而已,非谓务皎皎之行以求闻于人也」,则可矣。)?
一以贯之。
道无不该也,有隐显内外本末之致焉。若无隐显内外本末之致,则所谓一贯者,亦何所施哉(此意甚善,然其辞则似生于辨论反覆之馀者。今发之无端,则无所当而反为烦杂。若曰「圣人之心于天下事物之理无所不该,虽有内外本末隐显之殊,而未尝不一以贯之也」,则言顺而理得矣。)?
欲讷于言。
言欲讷者畏天命,行欲敏者恭天职(言行自当如此,不必为畏天命、恭天职而然。今若此言,则是以言行为小,而必称天以大之也。且言行之分亦未稳当,行之欲敏,独非畏天命耶?)。
昼寝。
知抑精矣(「抑」字恐误。)。
臧文仲。
世方以小慧为知(小慧似非所以言臧文仲。)。
季文子。
非诚其思(此语未善。)。
颜渊季路侍。
为吾之所当为而已,则其于劳也奚施(「施劳」,旧说皆以「施」为「勿施于人」之「施」,「劳」者,劳辱之事。今如此说,语不分明。子细推寻,似亦以「施」为夸张之意,「劳」为「功劳」之「劳」,其意虽亦可通,但不知「施」字有如此用者否耳。必如此说,更须子细考證,说令明白乃佳。)?存乎公理(此句亦未善。)。
质胜文则野。
失而为府史之史,宁若为野人之野乎(此用杨氏「与其史也,宁野」之意,然彼亦以为必不得已而有所偏胜,则宁若此耳。今解乃先言此,而又言矫揉就中之说,则既曰「宁为野人之野」矣,又何必更说「修勉而进其文」乎?文理错杂,前后矛盾,使读者不知所以用力之方。恐当移此于矫揉就中之后,则庶乎言有序而不悖也。)?
人之生也直。
罔则昧其性,是冥行而已矣(此说似好,然承上文「直」字相对而言,则当为欺罔之罔。)。
中人以下。
不骤而语之以上,是亦所以教之也(孟子言「不屑之教诲,是亦教诲之」,盖为不屑之教诲,已是绝之而不复教诲,然其所以警之者,亦不为不至,故曰是亦教诲之而已矣。所谓「亦」者,非其正意之辞也。若孔子所言「中人以下未可语上」,而不骤语之以性与天道之极致,但就其地位,告之以切己著实之事,乃是教之道正合如此,非若不屑之教诲,全不告语,而但弃绝以警之也。今曰「是亦教诲之也」,则似教人者不问其人品之高下,必尽告以性与天道之极致,然后始可谓之教诲。才不如此,便与绝而不教者无异。此极害理,非圣门教人之法也。且著此一句,非惟有害上文之意,觉得下文意思亦成躐等,气象不佳。试思之。若但改云:「不骤而语之以上,是乃所以渐而进之,使其切问近思而自得之也」,则上下文意接续贯通,而气象无病矣。此所撰《集注》已依此文写入矣。)。
敬鬼神而远之。
远而不敬,是诬而已(「诬」字未安。)。
知仁动静/知之体动而静在其中,仁之体静而动在其中(此义甚精,盖周子太极之遗意,亦已写入《集注》诸说之后矣。但在此处读之,觉得有急迫之病,略加曲折,别作一节意思发明乃佳。大抵此解之病在于太急迫而少和缓耳。)。
子见南子。
过卫国,必见寡小君(孔子居卫最久,不可但言过卫。见小君者,礼之当然,非特卫国如此也。)。夫子听卫国之政,必自卫君之身始(此理固然,然其间似少曲折,只如此说,则亦粗暴而可畏矣。试更思之,若何?)。
博施济众。
不当以此言仁也。仁之道不当如此求也(但言不当,而不言其所以不当之故,不足以发圣人之意。)。先言仁者,而后以仁之方结之(立人达人,仁也,能近取譬,恕也,自是两事,非本一事而先言后结也。)。
述而不作。
圣人所以自居者,平易如此(「平易」二字说不著。)。老彭孔子事同,而情性功用则异(孔子贤于尧舜,非老彭之所及,人皆知之,自不须说。但其谦退不居而反自比焉,且其辞气极于逊让,而又出于诚实如此,此其所以为盛德之至也。为之说者,正当于此发其深微之意,使学者反复潜玩,识得圣人气象,而因以消其虚骄傲诞之习,乃为有力。今但以「平易」二字等闲说过,而于卒章忽为此论,是乃圣人鞠躬逊避于前,而吾党为之攘袂扼腕于后也。且无乃使夫学者疑夫圣人之不以诚居谦也乎哉?大率此解多务发明言外之意,而不知其反戾于本文之指,为病亦不细也。)。
默而识之。
默识非言意之所可及,盖森然于不睹不闻之中也。又云:世之言默识者,类皆想像亿度,惊怪恍惚,不知圣门实学贵于践履,隐微之际,无非真实(默识只是不假论辨而晓此事理,如侯子辨总老之说是已。盖此乃圣人之谦词,未遽说到如此深远处也。且此说虽自践履言之,然其词气,则与所谓惊怪恍惚者亦无以相远矣。)。
子之燕居。
圣人声气容色之所形,如影之随行(声气容色不离于形,同是一物。影之于形,虽曰相随,然却是二物。以此况彼,欲密而反疏矣。且众人声气容色之所形,亦其有于中而见于外者,岂独圣人为然哉?)。
志于道。
艺者所以养吾德性而已(上四句解释不甚亲切,而此句尤有病。盖艺虽末节,然亦事理之当然,莫不各有自然之则焉。曰「游于艺」者,特欲其随事应物,各不悖于理而已。不悖于理,则吾之德性□固得其养,然初非期于为是以养之也。此解之云,亦原于不屑卑近之意,故耻于游艺而为此说以自广耳。又按张子曰:「艺者,日为之分义也。」详味此句,便见得「艺」是合有之物,非必为其可以养德性而后游之也。)。
自行束脩以上。
辞气容色之间,何莫非诲也,固不保其往尔(「诲」字之意,恐未说到辞气容色之间,亦未有不保其往之意也。盖「吾无隐乎尔」,乃为二三子以为有隐而发,「不保其往」,乃为门人疑于互乡童子而发,皆非平日之常言,不应于此无故而及之也。若以礼来者不以一言告之,而必俟其自得于辞气容色之间,又先萌不保其往之意,则非圣人物来顺应之心矣。此一章之中而说过两节意思,尤觉气迫而味短也。)。
愤悱。
愤则见于辞气,悱则见于颜色(此两字与先儒说正相反,不知别有据否?)。
子谓颜渊。
其用也岂有意于行之?其舍也岂有意于藏之(圣人固无意必,然亦谓无私意期必之心耳。若其救时及物之意皇皇不舍,岂可谓无意于行之哉?至于舍之而藏,则虽非其所欲,谓舍之而犹无意于藏,则亦过矣。若果如此,则是孔颜之心漠然无意于应物,推而后行,曳而后往,如佛老之为也。圣人与异端不同处正在于此,不可不察也。程子于此但言「用舍无与于己,行藏安于所遇」者也。详味其言中正微密,不为矫激过高之说,而语意卓然,自不可及,其所由来者远矣。程子又云:「乐行忧违,忧与乐皆道也,非己之私也」,与此相似,亦可玩味。)?
子行三军则谁与。
临事而惧,好谋而成,古之人所以成天下之事而不失也,岂独可行三军而已哉(临事而惧,好谋而成,本为行三军而发,故就行三军上观之,尤见精密。盖圣人之言虽曰无所不通,而即事即物,毫釐之间,又自有不可易处。若如此解之云,是乃程子所诃「终日乾乾,节节推去」之病矣。)?
子所雅言。
性与天道,亦岂外是而它得哉(固是如此,然未须说。)?
子不语。
语乱则损志(「损志」二字未安。)。
弋不射宿。
不忍乘危(「乘危」二字未安。)。
奢则不孙。
圣人斯言,非勉学者为俭而已(圣人深恶奢之为害,而宁取夫俭之失焉,则其所以勉学者之为俭,其意切矣。今为此说,是又欲求高于圣人,而不知其言之过、心之病也。温公谓扬子作《玄》,本以明《易》,非敢别作一书以与《易》竞。今读此书,虽名为说《论语》者,然考其实则几欲与《论语》竞矣。鄙意于此深所未安,不识高明以为如何?)。
曾子有疾,召门弟子。
形体且不可伤,则其天性可得而伤乎(此亦过高之说,非曾子之本意也。且当著明本文之意,使学者深虑,保其形体之不伤而尽心焉,是则曾子所为丁宁之意也。且天性亦岂有可伤之理乎?)?
孟敬子问之。
将死而言善,人之性则然(此语太略,几不可晓,恐当加详焉。)。动容貌者,动以礼也。正颜色者,正而不妄也。出词气者,言有物也。动容貌则暴慢之事可远,正颜色则以实而近信,出词气则鄙倍之意可远(此说盖出于谢氏,以文意求之,既所未安,而以义理观之,则尤有病。盖此文意但谓君子之所贵乎道者,有此三事,动容貌而必中礼也,正颜色而非色庄也,出词气而能合理也。盖必平日庄敬诚实,涵养有素,方能如此。若其不然,则动容貌而不能远暴慢矣,正颜色而不能近信矣,出词气而不能远鄙倍矣。文势如此,极为顺便。又其用功在于平日积累深厚,而其效验乃见于此,意味尤觉深长。明道、尹氏说盖如此,惟谢氏之说以动、正、出为下功处,而此解宗之。夫经但云「动」,则其以礼与否未可知;但云「正」,则其妄与不妄未可见;但云「出」,则其有物无物亦未有以验也。盖夫子尝言「非礼勿动」,则动容固有非礼者矣。今但曰「动」,则暴慢如何而遽可远乎?又曰「色取仁而行违」,则正色固有不实者矣。今但曰「正」,则信如何而遽可近乎?又曰「出其言不善」,则出言固有不善者矣。今但曰「出」,则鄙倍如何而遽可远乎?此以文义考之,皆所未合。且其用力至浅而责效过深,正恐未免于浮躁浅迫之病,非圣贤之本指也。)。
弘毅。
弘由充扩而成(此句似说不著。)。
民可使由之。
使自得之(此亦但谓使之由之耳,非谓使之知也。)。
荡荡乎民无能名焉。
无所不该而其用则密(只广大便难名,不必言其用之密也。)。
禹吾无间然矣/皆所以成其性耳(禹之所行,皆理之所当然,固是本出于性,然禹亦为其所当为而已,非以其能成吾性而后为之也。)。
子绝四。
绝而不复萌(此颜子不贰过之事,非所以语孔子,盖此「绝」字犹曰「无」耳。然必言「绝」而不言「无」者,见其无之甚也。)。
颜渊喟然叹曰。
约我以礼,谓使之宅至理于隐微之际(侯氏曰:「博文,致知格物也。约礼,克己复礼也。」其说最善。此解说得幽深,却无意味也。)。必曰「如」者,言其始见之端的者然也(此句亦不可晓。)。
未见好德。
众人物其性(此语未安。盖性非人所能物,众人但不能养其性而流于物耳,性则未尝物也。)。
语之而不惰。
不惰,谓不惰其言也。夫子之言昭然发见于颜子日用之中,此之谓不惰(「惰」字乃怠惰之义,如所解,乃坠堕之义,字自作「堕」,或有通作「堕」者,不作「惰」也。且其为说,又取禅家语堕之意,鄙意于此尤所未安也。)。
衣敝缊袍。
不忮不求之外,必有事焉(此语不可晓。)。
可与共学。
或者指权为反经合道、惊世难能之事(世俗所谓权者,乃随俗习非,偷安茍得,如《公羊》祭仲废君之类耳,正不谓惊世难能之事也。)。
唐棣之华。
《唐棣》之诗,周公诛管、蔡之事(《论语》及《诗》召南作「唐棣」,《小雅》作「常棣」,无作「棠」者。而《小雅》「常」字亦无「唐」音。《尔雅》又云:「唐棣棣,常棣移」,则唐棣、常棣自是两物。而夫子所引,非《小雅》之《常棣》矣。且今《小雅》《常棣》之诗章句联属,不应别有一章如此,盖逸诗尔。《论语》此下别为一章,不连上文,范氏、苏氏已如此说。但以为思贤之诗,则未必然耳。或说此为孔子所删《小雅》诗中之一章,亦无所考。且以文意参之,今《诗》之中当为第几章耶?)。
食饐而餲。
圣人所欲不存,岂有一毫加于此哉(此句不可晓。)?
出三日,不食之矣。
或出三日,则宁不食焉(按经文,此句乃解上文祭肉不出三日之意,言所以三日之中食之必尽,而不使有馀者,盖以若出三日,则人将不食而厌弃之,非所以敬神惠也。)。
不可则止。
有不合于正理,则从而止之(按经文意,不可则止,但谓不合则去耳。后篇论朋友处,「不可则止」文意正同。今为此说,穿凿费力,而不成文理,窃所未安。且两句文同,不应指意顿异如此也。)。
点尔何如。
「曾子非有乐乎此也」至「故行有不掩焉也(此论甚高,然反复玩之,则夸张侈大之辞胜,而悫实渊深之味少。且其间文意首尾自相背戾处极多,且如所谓「曾子非有乐乎此也,盖以见夫无不得其乐之意耳」,只此一句,便自有两重病痛。夫谓「曾子非有乐乎此」,此本于明道先生「箪瓢陋巷非有可乐」之说也。然颜曾之乐虽同,而所从言之则异,不可不察也。盖箪瓢陋巷实非可乐之事,颜子不幸遭之,而能不以人之所忧改其乐耳。若其所乐,则固在夫箪瓢陋巷之外也。故学者欲求颜子之乐,而即其事以求之,则有没世而不可得者,此明道之说所以为有功也。若夫曾皙言志,乃其中心之所愿而可乐之事也。盖其见道分明,无所系累,从容和乐,欲与万物各得其所之意,莫不霭然见于词气之间。明道所谓「与圣人之志同,便是尧舜气象」者,正指此而言之也。学者欲求曾皙之胸怀气象,而舍此以求之,则亦有没世而不可得者矣。夫二子之乐虽同,而所从言则其异有如此者,今乃以彼之意为此之说,岂不误哉!且夫子之问,欲知四子之所志也。四子之对,皆以其平日所志而言也。今于曾皙之言独谓其特以见夫无所不得其乐之意,则是曾皙于夫子之问独不言其平日之所志,而临时信口撰成数句无当之大言,以夸其无所不乐之高也。如此则与禅家拈槌竖拂、指东画西者何以异?其不得罪于圣人幸矣,又何喟然见与之可望乎?至于此下虽名为推说曾皙之意者,然尽黜其言而直伸己见,则愚恐其自信太重,视圣贤太轻,立说太高,而卒归于无实也。且所谓「无不得其乐」者,固以人而言之矣,而其下文乃以「天理自然,不可忘助,不可过不及,不可倚著」者释之,则未知其以理而言耶?抑以人言之耶?以理而言,则与上文「得其所乐」之云似不相应;以人而言,则曾皙之心艰危恐迫,倾侧动摇,亦已甚矣,又何以得其所乐而为天理之自然耶?其以为「叙、秩、命、讨,天则所存,尧舜所以无为而治者」,则求诸曾皙之言,殊未见此曲折。且此既许之以圣人之事矣,又以为圣门实学存养之地,则是方以为学者之事也。若曰姑以为学者之事而已,而又以为行有所不掩焉,则是又并所谓有养者而夺之也。凡此数节,殊不相应,皆熹之所不能晓者。窃惟此章之旨惟明道先生发明的当,若上蔡之说,徒赞其无所系著之意,而不明其对时育物之心。至引列子御风之事为比,则其杂于老、庄之见,而不近圣贤气象尤显然矣。凡此说中诸可疑处,恐皆原于此说。窃谓高明更当留意,必如横渠先生所谓「濯去旧见,以来新意」者,庶有以得圣贤之本心耳。《论语》中大节目似此者不过数章,不可草草如此说过也。)」。
克己复礼。
「斯言自始学至成德,皆当从事」至「无所见夫克矣(此一节意思似亦因向来以克己为后段事,故有此反复之论。今但如此发之无端,恐亦须设问答以起之。)」。
子帅以正。
其有不率者,则明法敕罚以示之,亦所以教也(理固如此,但此处未应遽如此说,夺却本文正意耳。《易》曰:「明罚敕法」,此倒其文,不知别有意否?)。
直躬。
「世之徇名而不究其实者」至「几何其不若是哉(此不知所指言者谓何等事,文意殊不明也。)」?
为命。
「虽然」至「言外之意也(恐圣人未有此意,但作今自推说,却不妨耳。)」。
人也。
以其有人之道也(古注云:「犹《诗》所谓伊人」,此说当矣。《庄子》曰:「之人也物莫之伤」,亦与此同。若曰有人之道,极言之则太重,管仲不能当;浅言之则太轻,又非所以语管仲也。)。
孟公绰。
赵、魏老在当时号为家事治者(此句不可晓,恐传本有误字。)。
正谲。
程子曰云云(此解恐当用致堂说,向见伯恭说亦如此。)。
古之学者为己。
所以成物,特成己之推而已(按此为人,非成物之谓。伊川以「求知于人」解之,意可见矣。若学而先以成物为心,固失其序,然犹非私于己者,恐亦非当时学者所及也。吕与叔《中庸序》中亦如此错解了。)。
不逆诈。
孔注文义为顺(按孔注文义极不顺,惟杨氏说得之。「抑」者,反语之词,如云「求之与?抑与之与?」「硁硁然小人哉,抑亦可以为次矣。」皆略反上文之意也。)。
微生亩。
包注训「固」为陋,此解是(恐亦未安。)。
谅阴。
大君敕五典以治天下,而废三年之达丧(经文未有此意,短丧自是后世之失。若欲发明,当别立论而推以及之,不可只如此说,无来历也。)。
修己以敬。
敬有浅深,敬之道尽,则修己之道亦尽,而安人安百姓皆在其中(此意甚善,但「敬有浅深」一句,在此于上下文并无所当,反使人疑修己是敬之浅者,安百姓是敬之深者。今但削去此四字及下文一「亦」字,则意义通畅,自无病矣。)。
原壤。
「幼而孙弟」至「见其弊之所自也(恐圣人无此意,今以为当如是推之则可耳。)」。
予一以贯之。
所谓约我以礼者欤(此说已见「颜渊喟然」章。)。此亦子贡初年事(既曰当其可,则子贡是时应已默契夫子之意矣。后来所言夫子之得邦家者,安知不由此而得之?何以知其为初年事耶?此等既无考据,而论又未端的,且初非经之本意,不言亦无害也。)。
子张问行。
人虽不见知,而在己者未尝不行(夫子之言,言其常理耳,人虽不知,别是一段事,未应遽说,以乱夫子之意。向后别以己意推言,则可耳。)。参前倚衡,使之存乎忠信笃敬之理也(此谓言必欲其忠信,行必欲其笃敬,念念不忘而有以形于心目之间耳。若不责之于言行之实,而徒曰存其理而不舍,亦何益哉?)。
卷而怀之。
犹有卷而怀之之意,未及潜龙之隐见(恐不须如此说。)。
志士仁人。
仁者人之所以生也,茍亏其所以生者,则其生也亦何为哉(志士仁人所以不求生以害仁者,乃其心中自有打不过处,不忍就彼以害此耳,且非为恐亏其所以生者而后杀身以成仁也。所谓成仁者,亦但以遂其良心之所安而已,非欲全其所以生而后为之也。此解中常有一种意思,不以仁义忠孝为吾心之不能已者,而以为畏天命、谨天职,欲全其所以生者而后为之,则是本心之外,别有一念,计及此等利害重轻而后为之也。诚使真能舍生取义,亦出于计较之私,而无悫实自尽之意矣。大率全所以生等说,自它人旁观者言之,以为我能如此则可,若挟是心以为善,则已不妥帖。况自言之,岂不益可笑乎?《吕览》所载直躬證父一事而载取名事,正类此耳。)?
放郑声,远佞人。
非圣人必待戒乎此也,于此设戒,是乃圣人之道也(此是圣人立法垂世之言,似不必如此说。然禹以丹朱戒舜,舜以「予违汝弼」责其臣,便说圣人必戒乎此,亦何害乎?此盖尊圣人之心太过,故凡百费力主张,不知气象却似轻浅迫狭,无宽博浑厚意味也。)。
一言终身行之。
行恕则忠可得而存矣(此句未安,当云诚能行恕,则忠固在其中矣。)。
谁毁谁誉。
毁者指其过,誉者扬其美(此说未尽。愚谓毁者,恶未至此而深诋之也。誉者,善未至此而骤称之也。非但语其已然之善恶而已。)。谁毁谁誉,谓吾于人无毁誉之意也(圣人之心仁恕公平,实无毁誉,非但无其意而已。)。有所誉必有所试,因其有是实而称之(此亦未尽。试犹验也,圣人或时有所誉者,虽其人善未至此,然必尝有以验之,而知其将至是矣。盖圣人善善之速,恶恶之缓,而于其速也亦无所茍焉。)。又曰:可毁可誉在彼。又曰:不云有所毁,圣人乐与人为善也,必有所试而后誉,则其于毁亦可知矣(若如此说,则是圣人固常有毁,但于此著其有誉而匿其有毁,以取忠厚之名也,而可乎?毁,破坏也,如器物之未败而故破坏之,圣人岂有是乎?)。
礼乐征伐自天子出。
天子亦岂敢以为己所可专,而加私意于其间哉?亦曰奉天理而已(意见「原壤夷俟」、「子张问行」章。)。
三愆。
言而当其可,非养之有素不能也(圣人此言只是戒人言语以时,不可妄发,未说到此地位也。)。言及之而不言当言之理,不发也(此语甚怪,盖为养之有素所牵而发耳。然若如此,则是自见不到,有隐于人矣。)。
生而知之。
其至虽一,而其气象规模终有不同者(此一节当删去,于解经之意亦未有所阙也。)。
子谓伯鱼。
为者躬行其实也(按诸先生多如此说,意极亲切,但寻文义,恐不然耳。「为」只是诵读讲贯,「墙面」只是无所见。《书》所谓「不学墙面」,亦未说到不躬行则行不得处也。)。
患得之。
所为患得者,计利自便之心也(此句解得文义不分明,而语意亦不亲切。)。
君子有恶。
「以子贡之有问」至「抑可知矣(夫子之问,未见恶人之疑,子贡之对,亦未见检身之意。)」。
三仁。
皆称为仁,以其不失其性而已(此说「仁」字恐不亲切。)。
荷筱。
植杖而芸,亦不迫矣。止子路宿,则其为人盖有馀裕。又曰行以避焉,隘可知也(此语自相矛盾。)。
不施其亲。
引尹氏说(尹氏固佳,然不知「施」字作如何解?若如谢氏,虽亦引「无失其亲」为解,然却训「施」为「施报」之「施」,则误矣。此等处须说破,令明白也。陆德明《释文》本作「弛」字,音诗纸反,是唐初本犹不作「施」字也。吕与叔亦读为「弛」,而不引《释文》,未必其考于此,盖偶合耳。今当从此音读。)。
士见危致命。
杨氏曰云云(似不必如此分别。)。
君子学以致其道。
致者,极其致也(恐当云:「致者,极其所至也。」)。自未合者言之,非用力以致之,则不能有诸躬(道固欲其有诸躬,然此经意但谓极其所至耳,不为有诸躬者发也。若曰有诸躬,则当训「致」为「致师」之「致」,如苏氏之说矣。然本文意不如此。)。
大德小德。
小德,节目也(此章说甚佳,但以《记》所谓「后其节目」者观之,则此二字似未甚当。)。
子夏之门人小子。
「君子之道,孰为当先而可传」至「循其序而用力耳(详本文之意,正谓君子之道本末一致,岂有以为先而传之?岂有以为后而倦教者?但学者地位高下不同,如草木之大小,自有区别,故其为教不得不殊耳。初无大小虽分,而生意皆足;本末虽殊,而道无不存之意也。「焉可诬也」,苏氏得之。「有始有卒」,尹氏得之。此章文义如此而已。但近年以来,为诸先生发明本末一致之理,而不甚解其文义,固失其指归。然考之程书,明道尝言:「先传后倦,君子教人有序,先传以近者小者,而后教以远者大者,非是先传以近小,而后不教以远大也。」此解最为得之。然以其言缓而无奇,故读者忽之而不深考耳。)」。
孟庄子。
孟庄子所以不改,意其事虽未尽善,而亦不至于悖理害事之甚与(庄子乃献子之子,献子贤大夫,其臣必贤,其政必善。庄子之贤不及其父,而能守之,终身不改,故夫子以为难,盖善之也。此临川邓丈元亚说,诸家所不及也。)。
仲尼焉学。
万物盈于天地之间,莫非文武之道,初无存亡增损(近年说者多用此意,初若新奇可喜,然既曰「万物盈于天地之间」,则其为道也,非文武所能专矣。既曰「初无存亡增损」,则「未坠于地」之云,又无所当矣。且若如此,则天地之间可以目击而心会,又何待于贤者识其大,不贤者识其小,一一学之,然后得耶?窃详文意所谓文武之道,但谓周家之制度典章尔。孔子之时,犹有存者,故云未坠也。大抵近世学者喜闻佛老之言,常迁吾说以就之,故其弊至此。读者平心退步,反复于句读文义之间,则有以知其失矣。)。
生荣死哀。
生荣死哀,无不得其所者也(所解不明。似谓天下之人其生皆荣,其死皆哀,无不得其所者,不知是否?若如此说,则不然矣。子贡言夫子得邦家时其效如此,范氏所谓「生则天下歌诵,死则如丧考妣」者是也。)。
谨权量。
此亦帝王为治之要(此篇多阙文,当各考其本文所出而解之。有不可通者,阙之可也。谨权量以下,皆武王事,当自「周有大赉」以下至「公则悦」为一章。盖兴灭国、继绝世、举逸民,当时皆有其事,而所重民食丧祭,即《武成》所谓「重民五教,惟食丧祭」者也。《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》卷三一。)。
答吕子约 南宋 · 朱熹
出处:全宋文卷五五三三、《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》卷四七、《古今图书集成》神异典卷四
「巧言令色鲜矣仁」,论章旨则尹氏之说为完。若旁通其义,如辞欲巧之类,是乃修省细密工夫,其发原自别。然修辞之功亦易得入于安排计较,而不自知其所发之偏者,亦为鲜矣仁也。
发原自别之说甚好。修辞之功固易入于安排计校,然亦只得就发原处谨之耳。若舍此而别生疑虑,则又转见缴绕,不得剖决也。
曾子之三省,为人谋、与朋友交、传诸人,惟恐应物之或不如己而笃于自反也。尹子言:「诸公远来,依先生之门,某岂敢辄为他说?万一有少差,岂不误他一生」?恐正是「传不习」之意。先忠信后讲学,固是如此;但忠因谋言,信因交言,恐与「行有馀力则以学文」之意未类。上蔡之说竟未敢安。
所引尹公语甚好。然于此文句中似觉少两三字,圣贤立言不如是之巧而晦也。谋不忠则欺于人,交不信则欺于友,传不习则欺于己、欺于师,是亦忠信之类耳。更思之。
「其志」「其行」皆指父而言,意亦好,但于本章之旨恐未安。父在观其志,观其所志之善恶也;父没观其行,观其所行之肆与否也。三年无改于父之道,则事亡如事存而不忍死其亲焉,故曰「可谓孝矣」。斡旋改移,其始止于隐恶讳过,本在于爱亲。骎骎而往,易入于私,其病固不细,然弥缝调停之工又不可废。所谓「度不可行,至诚哀痛而改之」,固不必回互,但弗知所以改之之方,则或伤于张皇骤快而无迟迟浸渐之意味,亦非笃于爱亲者也(谢方明事祖俭旧看得甚可为法,然李先生之言亦要于此致察。)。
先生之言,恐更当思之。「至诚哀痛」四字尽有意思,存得此心,自不至张皇也。据今日病證,似当且服此药,便自胸次开阔,黑白分明。若更主张「调停」两字,正是以水济水,窃恐昏昧隘促,转见无进步处。父没观行必如旧说,亦为是非邪正之类,所包甚广。今只云「肆与否」,却觉拘滞。兼又与上句参差,下句重并,尤未稳当。
日月终古常见而光景常新,其理固如此。然所谓常见,所谓常新,必有科别。
日月阴阳之精终古不易,然非以今日已昳之光复为来日将升之光也,故常见而常新。
未能事人而欲事鬼,未能知生而欲知死,是犹未知其首而欲知其尾也。知首之旨,当如来教。又思事人之旨,恐止是不敢欺,不敢慢,出门如宾之类皆是。如此而致敬密察,庶几可以交神明矣。「事」如「祗事」之「事」,所谓尽亲亲、长长、贵贵、尊贤之道,恐于「事」字未叶。
此说甚好,比熹说尤亲切。盖亲亲、长长、贵贵、尊贤之道固不外乎爱敬,但如此说方亲切耳。然四者之目亦不可废,请更思之。
「视之不见,听之不闻,体物而不遗」,此三句乃指鬼神之德而言。视不见,听不闻,无形声臭味之可闻可见也,然却体物而不遗,则甚昭然而不可掩也。所谓体物者,固非先有是物而后体之,亦非有体之者而后有是物。万物之体即鬼神之德,犹云气即性,性即气而不可离也,可离则无物矣。所谓不可遗者,犹言无遗阙渗漏,盖常自洋洋生活,不间乎晦明代谢也。
物之聚散始终,无非二气之往来伸屈,是鬼神之德为物之体,而无物能遗之者也。所谓「非有体之者而后有是物」与所谓「无遗阙渗漏」者,皆非是。
「魂者其气也,气散魂游而无不之」,所谓无不之者,已屈之气尚有在于天地之间邪?抑否也?然气聚则生,气尽则死,何者为游魂?玩「游」之一字,谓其即便消散,又似未尽也。体魄藏于地,恐指成质而言(如月魄以无光明者言。)。谓耳目之聪明为魄,有所未晓。合耳目之聪明而言,则魂不离魄(聪明即气之运,乃是魄也。);失其耳目之聪明而言,则魂去魄存,恐难以耳目聪明命之为魄也。
程子曰魂气归于天,消散之意,游魂亦是此意。盖离是体魄,则无所不之而消散矣。虽未必皆即时消散,要必终归于消散也。魂魄之分,更当熟究阴阳之分。体、魄自是二物,魄之降乎地,犹今人言眼光落地云尔。体即所谓精气为物,盖必合精与气,然后能成物也。
《洙泗言仁》及契丈《仁说》,窃得讽味。《复》之六二「休复之吉,以下仁也」,谓初九也。《易传》云:「一阳复于下,乃天地之心」,此正与「元者善之长」同理。窃谓五常之仁犹四时之春,至善醇醲不杂。孟子指乍见之心为仁之端,下即论非内交要誉而然,盖因乍见之真而可知其有仁也。端云者,苗裔端倪之谓也。觉痛痒则非不仁,则觉者所以验乎仁。有彼我心则为不仁,则公者是仁之意思,爱是仁之用,恕是仁之施。而乐山静寿,又乃形容仁之体段也(程子气类相合之言殊觉有味。)。要须先以万善之先名仁,而后可以用工致力。若所谓克己复礼、如见如承之类,皆用工致力之道也(要皆当一一剖析,又不敢太成支离,失其全体。)。
「以万善之先名仁」,殊不亲切,且以所引《易传》及四时之春者体之即见。熹前所论统仁、义、礼、智及四端而言者,其分界限明而血脉通贯,不必别立名字。但要用工致力,使真不失此心,然后为得耳。
答吕子约 南宋 · 朱熹
出处:全宋文卷五五三六、《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》卷四八
所示四条,其前二义虽有小差,然犹不至难辨,各已略报去矣。至于未发、浩气二义,则皆杂乱胶轕,不可爬梳,恐非一朝之辨所能决。本欲置而不论,以俟贤者之自悟,又恐安于旧说,未肯致疑,不免略启其端。千万虚心垂听,不可一向支蔓固执,只要弥缝前人阙误,不知却碍自家端的见处也。盖今所论,虽累数百言之多,然于《中庸》但欲守程门问者之说,谓未发时耳无闻、目无见而已。于浩气之说,但欲谓此气元是配合道义而成,无道义则气为之馁而已。其他援引之失,皆缘此文以生异义,自为繁冗。若一一究析,往复不已,则其说愈繁,其义愈汩而未必有益。故今奉劝不若只取子思、孟子之言虚心平看,且勿遽增他说,只以训诂字义随句略解,然后反求诸心,以验其本体之实为如何,则其是非可以立判。若更疑著,则请复详论之。夫未发已发,子思之言已自明白。程子数条引寂然感通者,皆与子思本指符合,更相发明。但答吕与叔之问,偶有「凡言心者皆指已发」一言之失,而随即自谓未当,亦无可疑。至《遗书》中,「才思即是已发」一句,则又能发明子思言外之意。盖言不待喜怒哀乐之发,但有所思,即为已发。此意已极精微,说到未发界至十分尽头,不复可以有加矣。问者不能言下领略,切己思惟,只管要说向前去,遂有无闻无见之问。据此所问之不切与程子平日接人之严,当时正合不答,不知何故却引惹他,致他如此记录,前后差舛,都无理会。后来读者若未敢便以为非,亦且合存而不论。今却据守其说,字字推详,以为定论,不信程子手书。此固未当之言,而宁信他人所记自相矛盾之说,彊以已发之名侵过未发之实,使人有生已后、未死已前更无一息未发时节,惟有烂熟睡著可为未发,而又不可以立天下之大本,此其谬误又不难晓。故《或问》中粗发其端。今既不信而复有此纷纷之论,则请更以心思、耳闻、目见三事校之,以见其地位时节之不同。盖心之有知与耳之有闻、目之有见为一等时节,虽未发而未尝无。心之有思乃与耳之有听、目之有视为一等时节,一有此则不得为未发。故程子以有思为已发则可,而记者以无见无闻为未发则不可。若苦未信,则请更以程子之言證之。如称许渤持敬而注其下云:「曷尝有如此圣人」?又每力诋坐禅入定之非,此言皆何谓邪?若必以未发之时无所见闻,则又安可讥许渤而非入定哉?此未发已发之辨也。若气配道义,则孟子之意不过曰此气能配道义,若无此气,则其体有不充而馁然耳。此其宾主向背、条理分合略无可疑,但粗通文理之人,无先入偏滞之说以乱其胸次,则虚心平气而读之,无不晓会。若反诸身而验之,则气主乎身者也,道义主乎心者也;气形而下者也,道义形而上者也。虽其分之不同,然非谓气在身中而道义在皮外也,又何嫌于以此配彼而为崎岖诘曲以为之说曰:「道义本存乎血气,但无道义,则此气便馁而止为血气之私,故必配义与道,然后能浩然而无馁」乎(语势不顺,添字太多,不知有何凭据见得如此。)?若果如此,则孟子于此当别有稳字,以尽此意之曲折,不当下一「配」字,以离二者合一之本形;而又以气为主,以倒二者宾主之常势也。且其上既言「其为气也」以发语,而其下复言「无是馁也」以承之,则所谓「是」者,固指此气而言。若无此气,则体有不充而馁然矣。若如来喻,以「是」为指道义而言,若无此道义,即气为之馁,则孟子于此亦当别下数语,以尽此意之曲折,又不当如此倒其文而反其义,以疑后之读者,如今之云也。且若如此,则其上本未须说以直养而无害,其下亦不须更说是集义所生矣。今乃连排三句,只是一意,都无向背彼此之势,则已甚重复而太繁冗矣。而其中间一句又如此其暗昧而不分明,如此其散缓而无筋骨,依以诵说,使人迷闷,如口含胶漆,不可吞吐,窃意孟子胸中明快洒落,其发于言语者必不至于如此之猥酿而纰缪也。又况来喻已指「无是而馁」者为浩气于前矣,其后又谓无道义则气为之馁而但为血气之私,不亦自相矛盾之甚邪?若程子之言,则如以金为器、积土成山之喻,皆有不能使人无疑者。来喻虽亦不敢据以为说,然其所虑恐为二物者,亦程子之常言。今又不察其施安之所当,而冒取以置于此也。其他分别血气、浩气,小体、大体,皆非孟子正意,而妄为离合,却自堕于二物之嫌。原其所以,只因「配义与道」一句不肯依文解义,著实平说,故须从头便作如此手势翻弄,乃可以迤逦迁就,委曲附会而求其通耳(孟子言「毋暴其气」,而释之曰「气体之充」,又言「其为气也」,而指之曰「无是馁也」。是数语者,首尾相应,表里相发,其所指者正一物耳。今必以无暴者为血气而其为气者为浩然,而又恐犯二物之戒,故又为之说曰:「浩气不离乎血气」,徒为纷扰,增添冗长,皆非孟子之本意也。)。今亦不暇悉数以陷于来喻之覆辙,然只如此说,已觉不胜其冗矣。幸深思之,且以自己分上明理致知为急,不须汲汲以救护前辈为事。盖其言之得失白黑判然,已不可掩,救之无及,又况自家身心义理不曾分明,正如方在水中,未能自拔,又何暇救他人之溺乎?但所云未发不可比纯坤而当为太极,此却不是小失,不敢随例放过。且试奉扣:若以未发为太极,则已发为无极邪?若谓纯坤不得为未发,则宜以何卦为未发邪?窃恐更宜静坐,放教心胸虚明净洁,却将《太极图》及十二卦画安排顿放,令有去著,方可下语。此张子所谓「濯去旧见,以来新意」者也。如决不以为然,则熹不免为失言者,不若权行倚阁之为愈。不能如此纷拿彊聒,徒费心力,有损而无益也。
答李尧卿 南宋 · 朱熹
出处:全宋文卷五五六六、《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》卷五七、《群书考索》别集卷一五、《古今图书集成》神异典卷一一一
《集注》:「仁者,爱之理,心之德也」。妄意推求其说,以谓老者安之,朋友信之,少者怀之,此固仁也,而亦莫非爱也。亲亲而仁民,仁民而爱物,此亦仁也,而亦莫非爱也。所以安之,所以信之,所以怀之,此则理也,非爱也。理则根原来处确然不可易者也,爱则指其见于用者言之,故爱属乎情,爱乃仁之一事;理属乎性,而理乃仁道之大全。故爱不是仁,而爱之理则仁也。理者性也,爱者情也。性则体,情则用。仁之为道,本性而该情,而心乃性情之主乎。主乎性,则所以然之理莫不具于心;主乎情,则所当然之爱莫不发于心。由是而理完于此,由是而爱行于彼,皆心有以主之,则仁岂非心之德欤?
爱之理所说近之,心之德更以程子谷种之譬思之。
「道千乘之国」章,《集注》谓五者相承,各有次序。窃意有土有民,无非事者。敬其事则心专在是,才敬便有信底意思,民便有观感之心。不敬则心不在焉,事便卤莽,便无终始,全无诚意,何以示信于民哉?既敬而信,则主一之功到而无不悫实者。其自奉必薄,必能节以制度矣。制度无非出于民者,既知省节,必是以民为念,而知所以爱之也。爱之则不敢伤之,必欲厚其生。然非及时以耕,则其生亦无自而厚,故使之必不违其时矣。不审于相承之意是否?
此等处须看有能如此后方能如此之意,又看有能如此后又不可不如此之意,反复推之,乃见曲折。
主与尸其别如何?既设主祭于其所,又迎尸祭于其奥,本是一神,以奥为尊,以主为卑,何也?宗庙之祭设尸,谓以人类求之。五祀有尸,其义如何?
不是尊奥而卑主,但祭五祀皆设主于其处,则随四时更易;皆迎尸于奥,则四时皆然而其尊有常处耳。据礼家说,祭山川亦有尸,其详不可考矣。
论《韶》、《武》者,大概不出揖让征伐二条。程子则兼《大传》为说,《集注》兼性之反之为说。以《中庸》三知三行观之,及其成功一也。既谓之成功则一,而见于乐又有不同之实,何也?莫是生知安行终不可得而并,虽曰学知利行有可企及之理,恐亦只是全尽得许多道理,论其天成浑然处,其气象终有间否?
不惟《大传》之说不足信,但看两圣人事业气象,自是有等差。如性之反之,成功虽一,然武王地位终是觉得有痕迹在。
樊迟问知,告以敬鬼神而远之。在三代之时,民间所谓鬼神,士则有五祀与其先祖。此樊迟之所当祭,想无后世之所谓淫祠者。告以敬而远,莫只以五祀为戒也?然以子路请祷观之,则曰「祷尔于上下神祇」,程子谓子路以古人之诔对,则是子路但举此诔词,谓其有此祷之理尔,意不在指所祷之神以为请否?
鬼神固不谓淫祀,然淫祀之鬼神既不当其位,未能除去,则亦当敬而远之耳。
先生答安卿忘食忘忧,是逐事上看,一愤一乐,循环代至。今略借一事明之。学乐至于三月不知肉味,此发愤忘食底意。及其得之深,乃曰「不图为乐之至于斯」,此乐以忘忧底意。想其逐事上皆有此义,故一愤一乐,循环代至。然亦不以此而终身,其言不知老之将至,盖谦己勉人耳。观耳顺从心之年,乐且不可得而言,况所谓愤耶?
此说得之,然亦太拘滞矣。须看它立言意思如何,不可似此泥著也。
明道先生云:「百官万务、金革百万之众、饮水曲肱,乐在其中。万变皆在人,其实无一事」。某窃意宅百揆、总元戎之任,与高卧草庐,悠然自乐者,其理则一,本无大小之分。所谓禹、稷、颜回同道也。万变乃人之万变,在吾心实无一事。吾之所以为心者,盖无入而不自得,素富贵行乎富贵,素贫贱行乎贫贱而已。不审是否?
吾之所以为心者,如何而能无入而不自得?此须意会,不可只作闲话说过便休也。
太王有剪商之志,而太伯不从。太王欲传位季历以及昌,则太伯逊位而去。莫是剪商之事在我虽不从而难必于后人,若不逊位而去,则又兄弟争国,违父之命,已先失德,此所以固让也?太王既有避狄之心,何故又萌剪商之志于数十年之前?莫是以其理与天命推之,知商之必亡,周家世世脩德,知不能违天命之眷付耶?方其去豳也,为民之故,不欲驱之锋镝。及其传季历以及昌,亦为民之故,必欲救之水火之中。故避狄剪商,亦时焉耳而已。事虽不同,其心则一,均之为民,无所利也。
太伯只是不欲为此事耳,今亦未见其曲折,不须如此穿凿附会也。
「成于乐」,是古人真个学其六律八音,习其钟鼓管弦,方底于成。今人但借其意义以求和顺之理,如孟子「乐之实,乐斯二者」,亦可以底于成否?
古乐既亡,不可复学,但讲学践履间可见其遗意耳。故曰今之成材也难。
子罕言利,程子谓计利则害义。害义则勿道可矣,又罕言,何也?
有自然之利,如云「利者义之和」是也。但专言之,则流于贪欲之私耳。
夫子教人,不出博文约礼二事。在门人莫不知有此学,惟颜子独于博约之间有所进,有所得,故高者有可攀之理,坚者有可入之理,在前在后者有可从而审其的之理。非若其它,仅可以弗畔而已。此门人之所以不可企及也。
此说得之。
升堂抠衣用两手,则手中无所执矣。若有所贽及执圭,则升堂有不必抠衣,但防其不至摄齐否?
执圭而升,则足缩缩如有循,自不至摄齐矣。
执圭上如揖,下如授。既曰平衡,而又有上下,莫是心与手齐,如步趋之间,其手微有上下,但高不至过揖,下不至过授否?
得之。
明衣之制。
未详,当阙。
《近思录》「生之谓性,性即气」一段。
此段看得好,更详味之。
答李尧卿 南宋 · 朱熹
出处:全宋文卷五五六七、《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》卷五七
《禘说》举赵伯循谓鲁太庙以周公为始祖,以文王为配。赵莫只是以意推之否?
《春秋纂例》中引證甚详。
每事问之义如何?
盖平日讲学,但闻其名而未识其器物,未见其事实,故临事不得不问耳。
比干之忠方始谓之仁,然亦只是一事之仁。
详味孔子之言,比干恐不是一事之仁。
祭有小大,有天地之祭,山川之祭,社稷之祭,又有所谓五祀之祭及先祖之祭。不知随其大小各有其神耶?抑天地间只一理感通耶?窃尝思其说,天地之间,自其成形而观之,或小或大,不能无别。故王者既为天下之主,则天地之大,王者当之,故王者祭天地。而推之诸侯,为一国之主,则境内之名山大川诸侯祭之。士为一家之法,则家之有门户中霤之属,为士者祭之。若夫社稷,则专为民而设,凡有土有民者,莫不各有所建社稷而祭之。必有祖,而祖在所祭,自天子以至于庶人,莫不有先祖之祭。若论小大之制,则因王公士庶而为之等差,其祭秩不能无分别也。若论其所以致祭之理,则所谓「如在其上」,「如在其左右」,「诚之不可掩」处,则上而王者之于天地,下而士庶之于五祀、祖先,其感通只一理耳。上蔡谓「祖考精神便是自家精神」,即此而推,天地精神便是王者精神,其鬼神之德,感通之理,不容有所分别也。妄意推求,不审是否?
大概如此,然更有分别曲折处,宜详味之。
三代革命,何故要改正朔?夏时既正,必欲改之,商、周无乃好异而未尽相承之义。春夏秋冬,以成一岁,此时序之正。必欲改之,无益于事,只见乱天时耳。其改之之义谓何?
改正朔,所以新民之耳目。古人盖有深意,而子丑之月亦有可为岁首之义。
孔子于定公时堕三都,欲收其甲兵。孟氏不肯堕郕,围之不克。圣人举事自是精审,何故郕不肯从命?及围之又不克,何也?
三都当堕,是时又有可堕之势,故因而乘之。孟氏亦非不肯堕,但其守者不肯,因唤醒了孟氏耳。
某往年因与先兄异居,不知考《礼经》,辄从世俗,立家先龛子。妄意按温公《书仪》立牌子,不知用古尺,只用匠者尺,颇长大。且实植于趺,考用紫囊,妣用绯囊,考妣共用一木匣,从上罩下至趺。伏承台诲云:「而今不可动」,谨辄再有恳请。家中所设之主既不可动,寻常只讲俗节之祭。向来祭礼行于先兄之家,时祭及祢祭,某皆预陪祭执事之列。自先兄去后,舍侄承祭祀,祧高祖而祀先兄为祢。某家中既有家先,上阙高祖之祭,下无祢祭,于心实不安。欲于时祭毕,移馔一分祭高祖于某家,某主之。遇当祭祢之月,亦欲私举祢祭,如何?又恐祭礼既行于嫡子之家,在某只得讲俗节之祭。若举此二祭,又成支子有祭,庶子祭祢,于《礼经》不合。
此事只合谨守《礼》文,未可遽以义起也。况有俗节,自足展哀敬之诚乎。
某家中自高祖而上三墓埋没草间,高祖墓又被曾叔祖以不利其房下欲改葬。方发故圹,见其中甚温燥,仓皇掩塞,墓面砖石狼籍,自先世皆不及整。三墓相去三四里之内,又在田头,某往来其下,甚不遑安。今欲重脩整,春秋薄讲墓祭之礼,令舍侄主之。不审于亲尽之墓合祭否?
墓祭无明文,虽亲尽而祭,恐亦无害。
自高祖至祢,忌日之衣服饮食主祭者当如何?众子孙当何如?伯叔父母、兄弟、孙侄、嫡子、众子及再从、三从已往,忌日又当如何?
横渠忌日衣服有数等,今恐难遽行,且主祭者易以黪素之服可也。
答刘君房(元城之孙) 南宋 · 朱熹
出处:全宋文卷五五七九、《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》卷六○、《宋元学案补遗》卷二○
先正忠定公有德有言,没而不朽,百世之下,闻者兴起。而熹之外舅聘士刘公尝得亲见而师承之,熹少时犹及窃闻其馀论,于忠定公之言行志节详矣。是以虽不得及其门墙,而想望其声容,犹若相接,不止于今世纸上所传而已也。今辱惠书,乃知其后人所以继业承家之意如此,而所以见顾者又甚厚,非浅陋之所敢承也。但来喻颇以未有世其禄者为忧,此则贤者虑之过矣。先德遗风具在方册,有能诵其言,行其行,不替其志节,则所以世其家者孰大于是?彼区区之外物,何足道哉?又承类次遗文,已就篇帙,见使为之序引,以传来世,此则又岂晚生妄意所敢几及?但愿亟遂锓木,传之其人,使熹与有闻于大体之纯全,则为幸甚矣。
与程沙随可久(迥 以下沙随之孙仲熊家藏) 南宋 · 朱熹
出处:全宋文卷五六○九、《晦庵先生朱文公文别集》卷三
示及《古韵通式》,简约通贯,警发为多。四声互用,无可疑者。但「切响」二字,不审义例如何?幸望详赐指喻。又其间如「积」、「劭」、「植」、「囿」、「浅」、「昧」、「晰」七字,恐合入四声互用例中,不知何故却入此门?亦乞见教。「麒」之为「极」,「十」之为「谌」,似亦是四声例也。近因推考,见吴才老功夫尽多,但亦有未尽处。汎考古书及今方言,此类盖不胜举也。《诗说》见此抄写未毕,毕即拜呈求教矣。闻人丈顷年见之三山,扣以《诗》中数事,甚蒙知奖。但恨不得款尽其说耳。《豳诗》之说,则恐未然。盖《破斧》以后诸诗,未必是周大夫刺朝廷之诗,此自《小序》之误耳。它日缪说得彻尊听,当为印證其可而掊击其不然,乃所愿也。所喻《诗》论十篇,便中幸早见教为望。汀盐之弊已极,子直之策未为不然,横为诸司所排,使不得伸,一方之民可谓重不幸矣。晦伯书来,所欲更张者尤广。观此事势,如何行得?近闻诸司于旧法中减落一二小小縻费,便谓可革宿弊。以一杯水救一车薪之火,无以异于小儿之戏论,甚可笑也。《孝经》妄意所疑,不谓汪丈亦有此说。近亦条具数处,并俟后便拜呈也。「四营成易」,正为「易」字即是「变」字,故其下文便以十有八变承之。「再扐后挂」,即所谓再揲三揲者,是又一四营也。凡为四营者三,乃成一爻,为四营者十八,乃为一卦。此以积数文义求之,皆无所碍,不审尊意以为如何也。月桩条对,亦乞颐指,录以见教。此事从来只是得于耳学,竟未知其端的也。广西盐法近得詹丈书,极以为便。亦录得中间解析范容州劄子画一来,而自彼来者无不以州郡窘乏为言,不知的是如何。地远难遥度,传闻亦难尽信。大抵近世作事利民者,常苦于掣肘而不得行,其为民害者则因循苟且,上下尊守,以为不可易。设使便有姚元崇,真有济世之术,亦未必得如其意,此可叹也。又蒙别纸垂喻俞广文立二公祠之意,使为记文,尤荷不鄙。但此事今日老丈在彼,晚学小生岂当僭取而妄为之?此决不敢承命。若广文有请于门下,它日文成,区区得以题额,附名左方,亦云幸矣。幸达此意于广文,敬泚笔以俟命也。前浦城主簿任希夷经由请见,幸与其进而教诲之。其人有志于学,守官不苟,王漕亦令去请教也。
答李孝述继善问目(燔之侄) 南宋 · 朱熹
出处:全宋文卷五六○五
孝述尝求夫心之为物,窃见《大学或问》中论心处每每言虚言灵,或言虚明,或言神明。《孟子》《尽心》注云:「心,人之神明」。窃以为此等专指心之本体而言。又见《孟子》举心之存亡出入,《集注》以为心之神明不测,窃以为此兼言心之体用,而尽其始终反覆变态之全。夫其本体之通灵如此,而其变态之神妙又如此,则所以为是物者,必不囿于形体,而非粗浅血气之为。窃疑是人之一身神气所聚,所以谓之神舍。人而无此,则身与偶人相似,必有此而后有精神知觉,做得个活物,恐心又是身上精灵底物事。不知可以如此看否?孝述又尝求所以存是心者,窃见伊川言人心作主不定,如破屋中禦寇,又云如一个翻车,每每教学者做个主,或云立个心。又云人心须要定,使他思时方思乃是。明道亦云人有四百四病,皆不由自家,则是心须教由自家。以此似见得心虽是活物,神明不测,然是自家身上物事,所主在我,收住后放去,放去后又复收回,自家可以自作主宰。但患不自做主,若自家主张着便在,不主张着便走去,及才寻求着又在,故学者须自为之主,使此心常有管摄方得。又尝求所以为主之实,窃见伊川论如何为主,敬而已矣,又似见得要自做主宰须是敬。盖敬便收束得来谨密,正是着力做主处,不敬便掉放疏散,不复做主了。孝述于存心功夫又粗见如此,不知是否?
先生批云:「理固如此,然须用其力,不可只做好话说过。又当有以培养之,然后积渐纯熟,向上有进步处」。
孝述按,《大学章句》云:「明德者,人之所得乎天而虚灵不昧,以具众理而应万事者也」。窃疑人得正且通之气,故心体中虚,虚则灵。如水之清,火之明,鉴之光,皆是体虚,所以透明。心亦然。濂溪云:「静虚则明,明则通」,似亦可见。近验之于心,则日用间觉得一事累心,便有滞碍,更不通快。是以窃恐虚故灵,心惟虚灵,所以方寸之内体无不包,用无不通,能具众理而应万事。但以气禀物欲之私有以昏之而不得全其虚灵之本体,故理之在是者遂有所蔽,而应事接物亦皆杂以私欲,不尽出于义理之正,是无以具众理而应万事矣。学者之学,恐只是求去其气禀物欲之昏,以复其虚灵之全体。盖心既虚灵,则寂然不动,感而遂通,于所谓具众理而应万事者得矣。是以《大学》之教以明明德为主,《章句》、《或问》之言明德,必以虚灵为质。其言明德功夫,又不过欲全其虚灵之体。言存养,则曰圣人设教,使人嘿识此心之灵而存之于端庄静一之中;言格物致知,则曰人心之灵莫不有知,而欲其表里洞然,无所不尽;言诚意,则曰人之本心至虚至灵,众理毕具,而欲其应物皆由此心以发而无所杂;言正心,则曰心之本体湛然虚明,而欲其顺应事物而无所动;言脩身,则曰随事省察之,以审其当然之则,似亦主虚灵者为说。彻头彻尾许多功夫,皆欲全此心之虚灵,以融会众理,酬酢万事而已。以此观之,恐虚灵不昧,乃心之所以为心而圣学之基本也。不知是否?
先生批云:「同上」。
孝述觉得间尝心存时,神气清爽,是时视必明,听必聪,言则有伦,动则有序,有思虑则必专一。若身无所事,则一身之内,如鼻息出入之粗细缓急,血脉流行间或凝滞者而有纤微疾痒之处无不分明,觉得当时别是一般精神,如醉醒寐觉。不知可以言心存否?
先生批云:「理固如此,然亦不可如此屑屑计功效也」。
孝述自觉心放时精神出外,更不自知,如梦然。才知得放时,即是心便不放了。如知得梦时,即是梦觉。孔子言我欲仁便是仁至,似亦此意。故日用间觉得直须谨操持、勤检点,盖操持容有懈时,若不测地猛省起来,则其懈时之放自不得远去,且不得久去。如此维系之久,恐此心只得住里面。如欲睡底人,须自家打起精神,不可放倒。间或精神倦时,不觉坐睡,又自家摆洒起来,不容睡著。每每如此,自是睡不得。愚见如此,不知是否?
先生批云:「是是,但说太多了」。
孝述谓健有为,顺无为,二者阴阳动静之分。仁礼之为健,义智之为顺。窃疑仁之发,即有怵惕恻隐之意动于中(顽然不动,即为不仁。);礼之行,即有恭敬辞逊之容著于外。故仁恐为动之始(动静恐皆以渐致。),犹春之生物,萌芽甲拆方动而微。礼恐为动之极,犹夏之长物,而长短小大莫不尽见。义则所以制仁礼之宜,盖即其中而为之裁制,使隆杀厚薄各适其分,似有裁节,又收歛之意,虽略有所为,其亦严且约矣。智但分别是非当否,略无作为,又所以为动之本,而仁礼之所由发也。故义恐为静之始,犹秋之收而去华就实;智恐为静之极,犹冬之藏而归根复命。妄意推测如此,不知是否?
先生批云:「此元亨利贞所以如循环之无端也」。
横渠先生曰:「虚静者仁之本」,亦此意。
孝述又见先生答黄寺丞健顺仁义礼智之问云:「有分而言之者,有合而言之者」。孝述于分而言者,已随愚见陈于上矣,复以合而言者求之。窃意仁义礼智若以用言,则有有为者,有无为者,故仁礼为健,义智为顺。若论其所以为是四者之实,则仁是人之不忍之心,似有柔顺之意;礼之品节一定而不可易,似有阴静之意,二者恐是健中有顺。义之裁制方严,似有刚断之意;智之周流不滞,似有阳动之意,二者恐是顺中有健。于此可见阴阳本不相离之意。不知是否?
先生批云:「当时之意,恐谓分则为四,合则为二耳。然如所说,又自是一意,即所谓水阴根阳、火阳根阴者」。
孝述又谓木火之为阳动,金之为阴静,皆可言。若水当为阴静之极,然水流而不息,未见所以为至静处,不知当于何处观之?
先生批云:「水寒火热,水下火上,其为动静之分者明矣」。
孝述妄谓五常是五行之德。五行之气其行于天者固未易见,若质之在地者,窃疑与德之在人者无往而不相配。今随愚陋所见言之。五常之未发,则本体中存,恐如木之在山,火之在燧,金之在矿,水之在地,土之未动。及其既发,而有恻隐、羞恶、恭敬、是非、诚实之情,恐如火之出而炎上,水之流而润下。及由其情充积成行,如仁之为孝为弟,为睦为姻之类,恐如木之为栋梁榱桷,火之为灯烛炬燎,金之为刀斧盘盏,水之为池沼江海,土之为塼瓦墙壁。故五常之未发,只可谓之五常,而不可以万行名。及其发而成行,随在不同,则各随其所成之行名之,而不得复以五常名矣。恐如五行之未动,只可谓之五行,而不可以它物名。及其动而为物,有万不同,则各随其所成之物名之,而不得复以五行名矣。但方其为五常之性也,而万行之理已无不包。及其为万殊之行也,而五常之体亦未尝不存。恐如五行之方具,而万用之质已无不全。及其为万殊之用,而五行之体亦未尝不立。极而言之,则人道周乎四海,无非五常之为,如物充乎地上,而无非五行之为。凡此虽未知是否,似皆说得去。但木之曲直,金之从革,土之稼穑,皆待人为,而仁之恻隐,义之羞恶,信之诚实,皆发于性之自然,相配不得。又土之稼穑与孝述所谓为瓦塼之类,又说不上。不知五行之与五常,本不可如此牵合耶?为复可以配说而未得其说耶?仁之行固有可言,若义、礼、智、信之行,皆未见其实然可指之目。得非四者之行无往不在,而不可一一强名耶?区区求之,而未得其说。
先生批云:「万物虽不可以五行名,然其分各有所属,则亦未离其类也。万行之于五常亦然,从革、曲直、稼穑是其本性之发,非人之所能为也。若曰人为,则胡不能使木从革而金曲直乎」?
孝述妄谓仁义礼智之施恐皆自吾身始,次亲,次民,次物。仁恐始于爱身,礼恐始于敬身,义恐始于制此身之宜,智恐始于明此身之理。盖不爱其身则是自绝,故必不爱亲而亦无以爱亲。不敬其身则是自贱,故必不敬亲而亦无以敬亲。至于义智皆然,妄意如此,不知是否?
先生批云:「身者仁义礼智之主,不可书施由此始。以有子、孟子之言为仁之本、仁义之实者观之,其当自亲始可见矣」。
孝述妄谓仁义礼智合而成行,其发也,窃疑先智,次仁,次礼,次义。且就身言之,恐必知此身受形所自,而四肢百骸血气皆相贯属,吾所当爱,然后有自爱之心。知爱之而不忍伤,则必敬之而不敢忽。爱敬既生,方可裁制其宜,以全爱敬之道。若独指心而言,亦恐必先知此心至灵至贵,为一身之主,然后自爱。既爱之而不肯甘心放弃,则必严敬自持,而惟恐以慢易失之。既爱既敬,然后有可得而裁制者。盖爱而失宜,则或至枯守不用而为虚无寂灭,或只知养护而不能痛自克治,反非所以为爱。敬而失宜,则恐持之太甚,而有把捉不定之患,反不得其所以为敬。此爱敬各有其宜,而必有断制之者。然未爱未敬,则恐无所施其裁制之道;自暴自弃,则又为复庄敬自重之心;不知身心之当爱,则恐虽可之而顽然不省,岂复有自爱之意?区区之愚,所以疑是四者之发,必有次第而不可弃也。若未发之前,则四者之体浑然在中,不可谓先有此而后有彼。但方发之际,势必必相示,无杂然并发之理。然知识一开,则馀三者踵乎其后,自有不容已者。是以既发之后,则即其一行之中而四者之实无一不在,以其本一理故也。若以四时言之,则恐智为冬藏,仁为春生,礼为夏长,义为秋成。归藏者,发生之本;发生者,长养之渐;而生长又所以为收成之体也。夫四时者,五气之布,五气之生定于其初,恐非至此而序生。但气之流布,则其序必如是而后可。然冬令既行,则三时之断起亦有不容遏者。是以造化既成之后,则即其一物之微而五气之功无一不在,以其本一气故也。以此观之,则仁义礼智合而成行,其发之先后亦有可言者。妄意如此,不知是否?
先生批云:「此即前循环之说,然说得太破碎,又不好,且静以养之可也」。
《大学或问》云:「以理而言之,则万物一原,固无人物贵贱之殊。以其气而言之云云,是则所谓明德者也」。
孝述窃疑人物之性有偏全之异者,不知是受得本同,但做处不同?为复是受得本不同乎?按伊川云:「天所赋为命,物所受为性」,恐是受得已不同。盖理之在天,本只是一个浑然全体,但人物随形而受,故受得来别。人得形气之正,故承当得尽;物得形气之偏,故承当不尽。偏底物事,难为有全底道理。《孟子集注》论生之谓性处云:「以理言之,则仁义礼智之禀,岂物之所得而全」?似亦此意。人之形体受尽得这道理,所以亦做得这道理尽。物之形体受不尽这道理,所以亦只随其所受做得。更就其做处言之,人得形气之正,故心虚而体全,心之知觉便周流贯彻,在处通得去;形之运动便千变万化,是般做得去。是以于其理之精微,知亦知得尽,做亦做得尽。人之所以可为尧舜,可参天地,皆为有此体质,尽做得。但患不为,或为之而有不充,却无不能之理(孟子谓王之不王,非不能,是不为,与所谓有是四端而自谓不能,吾身不能居仁由义,恐皆是安于不为者。)。物得形气之偏,故心塞而体拘,心之知觉便拘碍而不能通,形之运动便短狭而不能周。是以于此理之本体,知亦知得浅狭,做亦做得浅狭,被形气局定,更开不来,所以求为人之所为不得。如慈乌父子、蝼蚁君臣之类,若论父子君臣之道,岂止如慈乌蝼蚁之为?但此二物所知只止此,所能亦止此,更去不得了。就其所得之分言之如此,恐又是人与物做得别处。然又有可疑者,盖物虽受此理不尽,若随其所受而发,则仁义礼智须皆做得出来。然所举二物,又每物只做得一般道理出,不能相兼,以通其全。如此者恐是物所得之理既不能尽其全体,又为气昏隔在里面,发处复不能充其所得之分剂,是则容有得为而未为者。此二物又是昏塞中各有一点明处,所以各发得一般道理,特特著见,于其他道理便全微了。至其馀物,又或不能尔。此可见物之气禀又自有不齐处。此等性命之说,固不当妄意揣量,然须略识其梗槩方得。随所见写呈,乞赐开示大端,使知所向而求之,庶乎其略识矣。
先生批云:「既是不曾受得,自是不能做得,更不须说。然横渠先生亦说人有近物之性,物有近人之性者,又是一理。如猫相乳之类,温公集中亦说有一猫如此而加异焉。此其赋性之近人而或过之,但为形所拘耳,亦可悲也」。
又云:「然于其正且通之中,又或不无清浊善恶之异,故其所赋之质又有智愚贤不肖之殊」。孝述窃谓阴阳五行总其大全而言之,则恐同出一本,而人物均禀焉。所谓人物之生,必得是气然后有以为百骸九窍五藏之身是也。若别其体,则恐一气之中有偏正两等,而为人物贵贱之分。所谓得其正且通者为人,得其偏且塞者为物是也。至极其变,则恐偏正之中又自万殊,而为人品物品之分。所谓于其正且通之中,又不无清浊美恶之异,故其所赋之质又有智愚贤不肖之殊者,是言人品之异也。盖体之既分,则固一定而不可易矣。然恐是气之运一息不留,所以俄顷之间,变为万状。彼人物之生,各随其所值以为体,是固不能齐也。但用变而体不变,故人之所禀虽或至浊至恶,而所谓正且通者未尝不在。而其为浊恶又自是一般,与馀气之浊恶不同。以其是正且通之浊恶,故其浊恶澄之为清,其恶可易之为美。既清既美,则所谓正且通者,即得其本然之正矣。鸟兽草木各以类分,而每类中又有等色不同。然其形声臭味各不能变其本体,则亦与人相似。但人能自化,物不能自化耳。妄意推测如此,不知是否?
先生批云:「此大概然矣,亦宜并以上章之意推之」。
孝述谓美恶恐即《通书》所谓刚柔善恶。窃疑清浊以气言,刚柔美恶以气之为质言。清浊恐属天,刚柔美恶恐属地。清浊属知,美恶属才。清浊分智愚,美恶分贤不肖。上智则清之纯而无不美,大贤则美之全而无不清。上智恐以清言,大贤恐以美言,其实未尝有偏。若《中庸》称舜知回贤是也。下此则所谓智者,是得清之多,而或不足于美;所谓贤者,是得刚柔一偏之善,而或不足于清。于是始有贤智之偏。故其智不得为上智,其贤不得为大贤。虽愚不肖,恐亦自有等差。盖清浊美恶似为气质中阴阳之分(阳清阴浊,阳善阴恶。),故其气错揉□变,而大要不过此四者。但分数参互不齐,遂有万殊。不知是否?
先生批云:「陈了翁云,天气而地质,前辈已有此说矣」。
孝述又疑气之始有清无浊,有美无恶。浊者清之变,恶者美之变。以其本清本美,故可易之,以反其本。然则所谓变化气质者,似亦所以复其初也。不知是否?
先生批云:「气之始固无不善;然腾倒到今日,则其杂也久矣。但其运行交错,则其美恶却各自有会处。此上智下愚之所以分也」。
又云:「然而本明之体得之于天,终有不可得而昧者云云,所以使之即其所养之中,因其所发而启其明之之端也」。
孝述窃谓觉是人之本心不容泯没,故乘间发见之时,直是昭著,不与物杂。于此而自识,则本心之体即得其真矣。上蔡谓人须是识其真心,窃恐谓此。然此恐亦随在而有,盖此心或昭著于燕间静一之时(如孟子言平旦之气。),或发见于事物感动之际(如孟子言人乍见孺子将入井,皆有怵惕恻隐之心。),或求之文字而怡然有得(如伊川先生所谓有读《论语》了后,其中得一两句喜者。),或索之讲论而恍然有悟(如夷子闻孟子极论一本之说,遂怃然为间而受命。),凡此恐皆是觉处。若素未有觉之前,但以为已有是心而求以存之,恐昏隔在此,不知实为何物。必至觉时,方始识其所以为心者。既尝识之,则恐不肯甘心以其虚明不昧之体迷溺于卑污苟贱之中。此所以汲汲求明,益不能已,而其心路已开,亦自有可进步处。与夫茫然未识指趣者,大不侔矣。故孝述窃疑觉为小学、大学相承之机,不知是否?
先生批云:「所论甚精,但觉似少浑厚之意」。
「知止而后有定,定而后能静,静而后能安,安而后能虑,虑而后能得」。
孝述谨按,《章句》以物格知至为知止,意诚以下为得所止。又《或问》以定、静、安为知之所以得之。故孝述窃疑定、静、安在物格知至之后,意诚以下六事未然之前,虑则在意诚以下六事将然之际。如此言之,则定、静、安、虑在知止、得止之间,似皆有可实之处。不知可否?
先生批云:「解中似已有此意矣」。
孝述又按,《或问》云:「不有以知其所当止之地,则不能有以得其所当止者而止之」。又云:「知是知其至善之所在,得是得其所止之地而止之」。孝述窃疑知是知之在彼,得是得之在我。得则心理俱融,理为我有。得恐亦只是知,不可便指为已止其处。但恐知虚而得实,才得之则身亦随之矣。妄意如此,不知是否?
先生批云:「知与得两事,经文可见」。
孝述窃疑既知之后,复有所谓虑而后得者,恐知是知之至,虑是审之详。夫物格知至,则万理贯通,固无不知其至善之所在。然恐身有未接,则其义理精微容有毫釐之未察。或所接之际事复异宜,故必于此精加审虑,然后始无纤微渗漏之处。此知后必虑,然后为审。不知是否?
先生批云:「定、静、安是未有事时胸次洒然,虑是正与事接处对同勘合也」。
「致知在格物」。
孝述窃谓人之本心至虚至灵,无所不照,但以气禀物欲有以蔽之,是以其明不能不昏。欲开其明,须藉事物之实以运其知思,然后其明有可通之理。盖心既有蔽,无从下手以开之。所以穷究物理者,恐是因穷究其所未知而将此心戛刮擦磨,治其粗鄙而反覆往来,求出其明。是以研穷之深,其明必将穿漏而出,而物之理亦无所遁矣。此其所以能格也。伊川先生曰:「思曰睿,思虑久后,睿自然生」。又曰:「致思如掘井,初有浑水,久后稍引动得清者出来,久自明快」。其说似皆以为人心之明既有所蔽,须即事致思,然后其明自出。孝述恐所谓致知在格物者,亦有此意。盖穷至事物之理,即所以推极吾之知识也。不知是否?
先生批云:「理有未明,则见物而不见理。理无不尽,则见理而不见物。不见理故心为物蔽而知有不极,不见物故知无所蔽而心得其全」。
孝述窃疑心具众理,心虽昏蔽,而所具之理未尝不在。但当其蔽隔之时,心自为心,理自为理,不相赘属。如二物未格,便觉此一物之理与二不恨入,似为心外之理,而吾心邈然无之。及既格之,便觉彼物之理为吾心素有之物。夫理在吾心,不以未知而无,不以既知而有。然则所以若内若外者,岂其见之异耶?抑亦本无此事,而孝述所见之谬耶?
先生批云:「极是」。
《或问》云:「或考之事为之著,或察之念虑之微」。孝述窃谓事为是身之所履善行之著处,念虑是心之所发善端之萌处,于此考察,则心迹不遗,可以得理之真实。然当事为念虑之时,又欲着心考察,则是一心二用,互有妨碍,似难于着力。然《或问》又云:「人之明德,全体大用,无时不发见于日用之间。人惟不察乎此,是以汩于人欲而不知所以自明」。《孟子集注》云:「众人虽有不忍人之心,然物欲害之,存焉者寡,故不能察识。而推之政事之间,则又似必着意体察,然后有见」。孝述恐所谓考察,是此心常常反求,不教外驰。心存而不外驰,则精神知觉常只照管自家,步步不离,所以事为之形、念虑之起自然默有所见。若此心寻常逐外,不自管顾,则虽间或真心见前,亦不知其所发。非是临时以此心为之,而又以此心察之也。若齐王爱牛,孟子屡发之,使反求其所以然,却在既发之后,尽可着力追求,意不相妨,恐又与当事体察不同。以此观之,则此所谓考察既以当事言,则似不可重看。孝述愚见如此,不知是否?
先生批云:「不必如此说,只是随处理会是与不是,以为取舍向背之决耳」。
又云:「昔闻延平先生之教云云,虽其规模之大、条理之密若不逮于程子」,孝述窃谓规模之大、条理之密,恐如序所论经文外有以极其规模之大,而内有以尽其节目之详者。规模之大,恐自「积习既多,然后脱然有贯通处」以下四段即是。盖举其始终全体而言。条理之密,恐自「物必有理,皆所当穷」以下六段,与前所谓读书论人应事数端即是。盖备夫功夫项目而言之。先生谓其为说远近虚实、大小精粗无不兼尽,而复分先后缓急,恐亦言其条理之密。不知是否?
先生批云:「只是如此」。
诚意。
孝述妄谓人之本心得之于天,初无不善,所以有不善者,恐是人为逆之也。试以动静验之。静者天,动者人,是以静则无不善,动则常有不善。使其如伊川所谓动以天焉,则恐仍只是善。奈何其不全以天而必杂以人,遂流于不善。今求其实而言之,人心未发,无为思,则其本然之体浑然在此,人更不曾动着,似即南轩所谓天心者。是时安得有不善来?《中庸》所谓喜怒哀乐未发谓之中,《乐记》所谓人生而静,天之性,伊川所谓其本真而静,五性具焉,又云喜怒哀乐未发,何尝不善,又云心本善,恐皆指此心而言也。及其既发,有思有为,即属之人。既属之人,即是气质为之。若质纯粹,则惟其所发,无往不与理俱,故本然之性得以顺达而无害。若有偏驳,则其偏驳之发即与理相违。至其知思嗜好感物而生者,又多求快血气之私,而不由义理之节。故本具焉,又每每为所拂害,不得沛然顺发。曩时之善,至是遂流于恶矣。甚则穷人欲,灭天理,曩时之善尽反而纯于恶。《中庸》所谓发而皆中节谓之和,《乐记》所谓感物而动性之欲,以及夫好恶无节而天理灭,孟子所谓人性之善犹水之就下,其可使为不善,犹水可使过颡在山,濂溪所谓五性感动而善恶分,明道所谓性善犹水之清,其继犹水之流,有流至海而终不浊,其次有远近,有多少,清浊虽不同,然非善与恶在性中为两物相对,各自出来,伊川所谓其中动而七情出,情荡而性凿,又云发而中节则无往而不善,又云发于思虑,则有善有不善,先生所谓心体本静,然亦不能不动,其用固本无不善,然亦能流而入不善(见印行文集。),恐皆指心之动处言也。夫静则善,动则有不善,是心本善而人每拂之为不善。圣人之所以有教,众人之所以有学,恐只为此。濂溪云:「圣人立教,俾人自易其恶,自至其中而止」。伊川云:「学问之道无他,唯知其不善,则速改以从善而已」。横渠云:「领恶而全好必由学」。又云:「为学大益在自求变化气质」,则所谓教,所谓学,只是去其恶以全其善耳。若其紧切着力处,只在此心发动之初。盖私欲之根既埋伏在内,不动则已,才动便牵引起来,势之所必然者。真心之发,其间当有私欲夹杂,不能得纯一。此处杂了,前面便流行不去。是以必于此处清本正源,使人欲净尽,查滓不留,则自此以往天理流行,更无梗拂,而于其本然者得矣。学必以诚意为要,窃恐谓此。妄以《或问》之意如此推测,是否?
先生批云:「说得太多,然却未见诚字之意」。
孝述按,孟子言上世有见亲暴露者,其颡有泚,而非为人泚,中心达于面目。又云人乍见孺子将入井,皆有怵惕恻隐之心,非为内交要誉,恶其声而然。窃以为此等是恻隐之心发得实处。杨震莫夜遗之金而不受,上蔡自负记问,闻明道玩物丧志之讥,遂汗流浃背,面发赤,窃以为此等是羞恶之心发得实处。张湛居幽室必整,遇妻子若严君,窃以为此是恭敬之心发得实处。孔子诲子路知之为知之,不知为不知,范氏云,是曰是,非曰非为直,窃以为此是是非之心发得实处。人心之发,每每如此而无所杂,方是意诚。若见贤而不能举,举而不能先,见不善而不能退,退而不能远,与第五伦兄子尝病,一夜十往,退而安寝。子有疾,虽不视而竟夕不眠,窃以为此等是意未诚处。不知是否?
先生批云:「未亲切」。
孝述妄谓颜子之乐,恐在克复之后。已过此关,克尽己私,故日用间是这道理在胸中平铺地顺流将去,无分毫私欲为之梗拂,故不待勉强作为,自无往而不与此理相周旋,所以触处皆乐。虽行乎穷途逆境,亦只如此,曾不改吾乐焉。曾晰之志,恐是其胸中脱洒,略无系累,遐想其动静语默之节,了覆其所陈之志,似把这道理做家常茶饭相似。日用间只如此平平地顺行将去,似将使万事万物各止其所,而吾心萧然,略不用意作为于其间。亦见夫此理所在,天然自有,触目皆然,自可坦然顺适,不假作为故也。如孝述自觉是初学,不曾窥见一分半分道理,便妄自惊喜,把来抬券。行时本不自在,间只是分付着意,似要于道理上加添些做,与这气象天渊不侔。若曾晰,可谓真知其为天理。但伊川则谓其虽知之,而未必实能为耳。漆雕开之未能自信,恐是正在此处着力,过关未得。窃疑其虽未尽见是理自然流行之妙,而于本然实体固已识之。但恐识认未至真的,又自度此心了他未下,然亦可见其直要于打斗处下死功夫胜过去,不但及此而遂已也。孝述妄意揣料如此,不知是否?
先生批云:「漆雕开恐不止如此」。
孝述近来自觉此心分明如有物蒙蔽在内。若以存养言,当其放时,固是纷纷扰扰,全无是处。其知把捉时,觉得此心在此,不曾从他处去。但依旧荡漾糊涂,蒙蒙然要光不能得光。及至忽然清明时,方是襟怀开爽,耳目聪明,气象迥别。若以穷格言,当其求而不得时,固是茫然无入处,昏懵之极。至反覆寻求,以揣约得大意,又依旧觉得隔了一重,更发不破。又至暂时看得发时,方识认稍明,心地方开。若以诚意言,则日用间身虽物接,而此心顽然不动时,是全然昏隔了。有随接便动时,亦有徐徐略省而后动时。动如在亲前有爱心,在长上之侧有敬心。但其爱敬意就间发得些,又只据见在休了,虽欲勉进,自是做得来无意味,是时心依旧昏。有时忽地感悟,动得别时,其爱直是真切,其敬直是严畏,非有所强而自不能已。是时心方大明。故存养而至于心地明爽,穷理而至于识认分明,诚意而至于真心发见,如此者极是少。三者之中,意诚时尤少,每日省来,觉得白日在梦(明道先生所谓醉生梦死,伊川先生所谓未知道者如醉人,恐可说此。)。虽知得是梦,要教省只是不能得省。如此者岂非质昏之甚而难开,污染之深而难涤耶?仰惟先觉怜而教之,无使终陷,则不胜愿幸!
先生批云:「但且着实持守,不须如此想象,计较作弄,恐思虑过当,别生病痛」。
孝述又自觉质弱,心极易动,日用间才有小小得失,便过喜过惧,此心全体动了。虽欲自家做主,更做不在,以至在喧杂繁扰之地,多处置不下,甚至于乱。大概觉是气怯,而志复无以帅之。不知治此病痛,孰为要切?
先生批云:「只此便是病根,前说正虑其如此耳」。
孝述曩以先兄在嫡,未及有子而没,疑于所主。蒙赐教云,若已立后,则无此疑。但复有曲折,先兄尝收一襁褓之子为嗣,既没,孝述以其未胜丧,又别无同居长上,遂自主丧。才两月,而此子卒。曩时之问,正此子已卒之后,孝述遂不曾言及。先兄将葬,孝述复求从兄之子为之后,亦在襁褓。孝述仍前自主,祠板之题,只从弟称。及领尊教,始悟其非,犹有不能胜丧之疑。闻之伯量,亦云尝以此问先生,先生答云有摄主。又按《丧大记》云:「子幼则以衰抱之人为之拜」,是当以所立之子主丧,而孝述为之摄。自是即欲俟练祭换栗板时易题所称,复有他虑。先兄之后,固为宗子之子,今既收立,不知亦谓之嫡孙否?若可为嫡孙,则庙祭当使之主。又未知襁褓之子即可主祭,为复待其成人或稍长方可?若即可主祭,则今日祠板之变,固合异日迁庙之称矣。如或未可,则今日易从子称,异日复易从弟称,有渎慢之嫌。又按《丧服小记》云:「妇之丧,虞、卒哭其夫若子主之,祔则舅主之」。所主不同而各有所宜。既不嫌数更,则异日再易祠板所称,恐亦无害。又众议以为必从幼子主之,理势方顺。孝述于换栗板日已更称矣,不知是否?
先生批云:「摄主但主其事,名则宗子主之,不可易也。细考《曾子问》诸说可见」。
孝述又疑幼子若即可嗣主宗祀,则异时纳主,恐即据主祀之子祧远祖矣。若未可主祀,且从孝述主之,则异时所纳之主即为旁亲。不知旁亲当别设位而有祧,为复只祔于祖而无祧?
先生批云:「纳主旁亲之说未晓所谓,可更详之」。
孝述议亲十年,展转牵制,尚未成毕。老母欲令今冬毕亲,但先兄几筵未彻,老母乃齐衰三年之服,复有妨碍。然主婚却是叔父,欲姑从乡俗就亲,不知可否?若就毕挈归,凡百从杀,衣服皆从素淡,不知可否?
先生批云:「若叔父主婚,即可娶妇无嫌,礼律皆可考也。但母在而叔父主婚,恐亦未安,可更详考也」。
孝述谨按《礼》,婿将亲迎,父醮而命之。今孝述父兄俱没,上惟母在,旁尊有叔父,不知往迎之时,当受母命耶?为复受叔父之命耶?
先生批云:「当受命于母。然母既有服,又似难行。记得《春秋》隐二年《公羊传》有母命其诸父兄,而诸父兄以命使者之说,恐可检看,为叔父称母之命以命之否?更详之。更以上条并考之」。
孝述又按《礼》,妇盥馈舅姑。若舅已没,不知可以叔父受盥馈礼否?
先生批云:「叔父无盥馈之文。盖与姑受礼,礼相妨也。母若有服,则亦难行此礼。要是本领未正,百事俱碍耳(《晦庵先生朱文公续集》卷一○。又见《古今图书集成》学行典卷五四、礼仪典卷三一。)」。
为:《正讹》改作「无」。
回寄居赵将仕启 南宋 · 朱熹
出处:全宋文卷五六一五、《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》卷八五、同治《馀干县志》卷一七
熟闻英誉,有日于兹,忽奉珍函,为礼特厚。启缄疾读,荷意难忘。伏惟玉叶传芳,璇源孕秀。谦恭克守,绰有老成之风;问学自将,尽脱豪华之习。宗盟推重,公听益孚。会看发轫之初,即快亨涂之骋。熹属叨误宠,骤畀左符。方斯引分以投闲,未敢修书而见意。岂图先辱,良用厚颜!眷然息偃之安,庶几得请;邈矣披承之愿,徒切驰情。
送黄子衡序 南宋 · 朱熹
出处:全宋文卷五六一八、《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》卷七五 创作地点:福建省南平市武夷山市
熹生十五年,当绍兴之癸亥,始得与子衡游于潭溪之上。是时子衡生亦十五年,与余同师相好也。予生后子衡者五月,以故兄事之。自是几二十年矣,其游日以久,故其好日以笃。所居又为东西邻,弦歌诵说之声相闻,其间阔不以朝夕见者,非行役在外,则或事之萦系而不得肆尔。其馀则是聚而语六经百氏之奥,立身行事之方,与当世之得失,无不讲以求其至。而及乎文章之趣,字画伎艺之工否者,皆其馀也。子衡若以余为可与语者,予亦赖子衡以自进,故虽间而为一日之别,未尝不勤勤然相向慕,以别为可惜也。今子衡一旦自以为学未足以充其资,去而之三山,从师学焉。曩余与子衡游,观其颖利明达,沈酣乎载籍之文而从事乎道德之实,固已知其中有以大过人者矣,然犹惧其以是而自足也。盖至乎今日,然后知其中之果有以大过人也。盖学之患莫甚于自足,莫害于无师。幸得师而承之,于是又患其未知所以学也。今子衡之行,不以千里为远,不以颖利明达之资为贤于人,其志岂止优于今之为士者哉!顾知所以求师而亦素得之矣,则予之所道者,亦岂复有他求哉?亦愿子衡自今息其所以能而求其所以未学者于师而已。诚能如是言者,则虽暌离之叹有甚于一日之别,而予与子衡不可以介然于怀也。则予之所以与子衡者,其亦可知矣夫。子衡之所以责于我者,其亦可以无负矣夫。绍兴三十二年十有二月,从表弟新安朱熹序。
跋胡澹庵所作李承之论语说序 南宋 · 朱熹
出处:全宋文卷五六二七、同治《庐陵县志》卷五一 创作地点:福建省南平市武夷山市
通经之士固当终身践言,乃为不负所学,斯言之要,所以警乎学者可谓至深切矣。然士之必于通经,正为讲明圣贤之训,以为终身践履之资耳,非直以分章析句为通经,然后乃求践言以实之也。李君承之来自庐陵,出示澹庵先生胡公所为作《论语解序》,歛衽三复,如奉音旨。敢窃推其馀意,以附卷尾。李君幸以愚言思之,则庶乎知先生所以推扬期待之意矣。淳熙乙巳六月乙丑,新安朱熹敬书。
按:《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》卷八二。又见《晦庵题跋》卷一,《群书考索》别集卷一九,《古今图书集成》经籍典卷二七四、学行典卷九三。
跋胡澹庵和李承之诗 南宋 · 朱熹
出处:全宋文卷五六二七、《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》卷八二、《晦庵题跋》卷一、嘉庆《四川通志》卷一四四 创作地点:福建省南平市武夷山市
蜀人李君承之见过山间,示诗一编,词源奔放而句律谨严,读之令人亹亹不厌。间出澹庵先生胡公和章一卷,皆其手笔,又知君诗之胜,已为名流知重如此也。因复自念顷岁尝得一见先生于临安,其后遂叨荐宠,而不知所以得之,或者以为先生尝见其诗而喜之也。顾今衰落,惠许不酬,而李君辩博纵横,究知西南利病,盖不但深于诗者,亦复流落艰难,疲于道路,岂先生所许以为可与言诗者例如此耶?慨念先生不可复见,因太息为书其后云。淳熙乙巳六月乙丑,新安朱熹书。
王氏续经说 南宋 · 朱熹
出处:全宋文卷五六三九、《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》卷六七、《文献通考》经籍考卷六七、《古今图书集成》经籍典卷四四六 创作地点:福建省南平市武夷山市
道之在天下未尝亡,而其明晦通塞之不同,则如昼夜寒暑之相反。故二帝三王之治,《诗》《书》六艺之文,后世莫能及之。盖非功效语言之不类,乃其本心事实之不侔也。虽然,维天之命,于穆不已,彼所谓道者,则固未尝亡矣。而《大学》之教,所谓明德新民、止于至善者,又已具有明法,若可阶而升焉。后之读其书、考其事者,诚能深思熟讲以探其本,谨守力行以践其实,至于一旦豁然而晦者明、塞者通,则古人之不可及者固已倏然而在我矣,夫岂患其终不及哉?苟为不然,而但为模放假窃之计,则不惟精粗悬绝,终无可似之理,政使似之,然于其道亦何足以有所发明?此有志为己之士所以不屑而有所不暇为也。王仲淹生乎百世之下,读古圣贤之书而粗识其用,则于道之未尝亡者盖有意焉,而于明德新民之学亦不可谓无其志矣。然未尝深探其本而尽力于其实,以求必得夫至善者而止之,顾乃挟其窥觇想像之彷佛,而谓圣之所以圣、贤之所以贤与其所以修身、所以治人而及夫天下国家者,举皆不越乎此。是以一见隋文而陈十二策,则既不自量其力之不足以为伊、周,又不知其君之不可以为汤、武,且不待其招而往,不待其问而告,则又轻其道以求售焉。及其不遇而归,其年盖亦未为晚也。若能于此反之于身,以益求其所未至,使明德之方、新民之具皆足以得其至善而止之,则异时得君行道,安知其卒不逮于古人?政使不幸终无所遇,至于甚不得已而笔之于书,亦必有以发经言之馀蕴而开后学于无穷。顾乃不知出此,而不胜其好名欲速之心,汲汲乎日以著书立言为己任,则其用心为已外矣。及其无以自托,乃复捃拾两汉以来文字言语之陋,功名事业之卑,而求其天资之偶合与其窃取而近似者,依仿六经,次第采辑,因以牵挽其人,强而跻之二帝三王之列。今其遗编虽不可见,然考之《中说》而得其规模之大略,则彼之赞《易》,是岂足以知先天后天之相为体用?而高文武宣之制,是岂有精一执中之传?曹、刘、颜、谢之诗,是岂有物则秉彝之训?叔孙通、公孙述、曹褒、荀勖之礼乐,又孰与伯夷、后夔、周公之懿?至于宋魏以来,一南一北,校功度德,盖未有以相君臣也。则其天命人心之向背,统绪继承之偏正,亦何足论?而欲攘臂其间,夺彼予此,以自列于孔子之《春秋》哉!盖既不自知其学之不足以为周、孔,又不知两汉之不足以为三王,而徒欲以是区区者比而效之于形似影响之间,傲然自谓足以承千圣而诏百王矣,而不知其初不足以供儿童之一戏,又适以是而自纳于吴楚僭王之诛,使夫后世知道之君子虽或有取于其言,而终不能无恨于此,是亦可悲也已。至于假卜筮、象《论语》而强引唐初文武名臣以为弟子,是乃福郊福畤之所为,而非仲淹之雅意。然推原本始,乃其平日好高自大之心有以启之,则亦不得为无罪矣。或曰:「然则仲淹之学固不得为孟子之伦矣,其视荀、扬、韩氏,亦有可得而优劣者耶」?曰:「荀卿之学杂于申商,子云之学本于黄老,而其著书之意,盖亦姑托空文以自见耳,非如仲淹之学颇近于正,而粗有可用之实也。至于退之《原道》诸篇,则于道之大原若有非荀、扬、仲淹之所及者。然考其平生意乡之所在,终不免于文士浮华放浪之习,时俗富贵利达之求。而其览观古今之变,将以措诸事业者,恐亦未若仲淹之致恳恻而有条理也。是以予于仲淹独深惜之,而有所不暇于三子。是亦《春秋》责贤者备之遗意也。可胜叹哉」!
偶读谩记 南宋 · 朱熹
出处:全宋文卷五六五○、《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》卷七一、弘治《徽州府志》卷一一、《新安文献志》卷三三、《宋元学案补遗》卷一○、二五 创作地点:福建省南平市建阳区
《吴执中传》在《徽录》八十八卷,《国史》九十三卷,与其家传皆相应。但家传云:「公缘微病,踰月不对,已有间之者。一日面奏,论列边防利害,及于一二大臣。上不说,翌日落职,知滁州(大观三年十月二十五日告下。)」。又载:「十月二十二日奉圣旨,吴执中初除中宪,议论刚正,凡所陈述,殊无顾忌,颇有古直之操,遂降诏褒之。厥后仅两月馀日,并无建明。一日进对,奏陈论列,殊无根柢,惑于邪说,顿失所守。可落职知和州,替蔡嶷。仍放谢辞,限日下出国门。其蔡嶷别与差遣(此必是省劄。)」。而传云:「先是,蔡京忌张康国,引执中居言路。执中论刘炳兄弟不葬亲,数宋乔年父子过恶,相继罢黜。炳与乔年,皆京党也。及上语执政,嘉其不阿,康国奏:『意在逐臣』,已而言康国之章果上。上怒执中怀谗,出知滁州(此事不知何据,但语意向背不伦。执中本是京引居言路,使攻康国,则不应先攻京党而后及康国也。)」。又家传云:「政和改元,星文示变。公以为推寻厥咎之由,实自蔡京始,因列其命令不信,刑罚失中,公帑空虚,民力困匮,农桑失业,货财不通,而穷荒无用之地追讨兴建无已之罪,请降京五官,以太子少保退居于杭」。又载御笔云:「比以旧弼蔡京擅作威福,傲睨弗悛,屡致人言,禠官斥外,申严邦宪,足示诫惩。尚虑怨仇乘时骋忿,捃摭旧事,论列未休,下石相挤,弹击不已,务快复雠之私忿,不思体貌之前规,致矫枉过中,疾恶已甚,宜俾宽宥,曲示始终。咨尔台僚,明听朕命(大观四年。)」。而传云:「彗星见,上察京奸状,欲逐之。言者交论京不已,执中上章,谓进退大臣当存体貌,于是为京降诏而京得不重贬(此与家传亦不同。然执中后以不论张商英贬黜,则非蔡氏之党矣。未知本传何据书此。)」。执中尝举游酢自代,又尝差同开封尹李孝寿鞠陈正汇告变事,执中平心以处,得罪者自以为不冤。尝论花石纲,诏即罢之。后每有所须索,必戒左右曰:「毋令吴某知」。翰林学士张阁等出守杭州,陛辞日,乞领花石纲事。自是应奉愈炽,不可救矣。尝论郭天信过恶,而言者以为与商英皆天信所荐。与吕惠卿为友婿,惠卿遭时得君,所荐无不拔用。执中在选调,未尝附丽以图进取(并家传。)。御笔云:「卿前日上殿,奏陈曾任学事,见今放罢姓名,可亲书实封进入」。「臣伏奉御封(云云。)右臣昨面奏,系是提举荆湖南学事胡安国,谨具奏闻」。
执中子岩夫,政和七年十一月除考功郎官,出太师鲁公京门。余深尝于彭世英家见其议蔡卞谥文正议。
魏徵以《小戴礼》综汇不伦,更作《类礼》二十篇,数年而成。太宗美其书,录寘内府。今此书不复见,甚可惜也。
王彦霖行蔡确词,乃邵武大乾高宇所为,其家尚有遗稿(方伯谟尝见之。)。
乙卯十一月四日,詹元善说去年见李兼济说寿皇曾遣一小珰,以中原事问平江何蓑衣。蓑衣授以纸笔,口诵数语,令书以进曰:「贺新郎,贺新郎,胡孙拖白不终场。不终场,未便休,雄豪分裂争王侯。争王侯,闹啾啾,也须还我一百州」。寿皇以示兼济之父秀叔参政。后数年,虏储允恭死,虏酋雍亦毙,而孙璟袭位,即所谓胡孙者也。岂璟将不终而中原分裂,河南、北将复我也耶?元善又见异书云:「火龙变化丹蛇腾,青羊踯躅乌犍耕,玄豨冲突苍鼠平」,亦莫详其为何等语也。姑并记此,三年而后出之。
释氏有清草堂者,有名丛林间。其始学时,若无所入。有告之者曰:「子不见猫之捕鼠乎?四足据地,首尾一直,目睛不瞬,心无它念。唯其不动,动则鼠无所逃矣」。清用其言,乃有所入。彼之所学虽与吾异,然其所以得之者,则无彼此之殊。学者宜以是而自警也。
闽中人李复,字履中,及识横渠先生。绍圣间为西边使者,博记能文。今信州有《潏水集》者,即其文也。其间有论孟子养气者:「动必由理,故仰不愧于天,俯不怍于地,无忧无惧,其气岂不充乎?故曰是集义所生者。舍是则明有人非,幽有鬼责,自歉于中,气为之丧矣,故曰无是馁也」。此语虽疏,然却得其大旨。近世诸儒之论多以过高而失之,甚者流于老庄而不知,不若此说之为得也。惜其乱于诗文博杂之中,学者或不之读,故表而出之。
蜀人冯当可之文号《缙云集》,集中有封事,末云:「臣前所言望陛下移跸建康,选将练卒,用张浚、刘锜总统诸军,节用损己,以充军费,皆事也,非事之本也。惟陛下远便佞、疏近习,清心寡欲,以临事变,此兴事造业之根本。《洪范》所谓『皇建其有极』者也」。此绍兴庚辰、辛巳之间所上,其谋画议论,皆奇伟的当。而所论皇建有极,又深明治本而略识经意,古今论《洪范》者少能及也。余尝作《皇极辨》,与之暗合,因笔其语以證余说。旧见汪端明尝称其人,甚敬重之。今果不谬云。
《说文》:「䏌,振䏌也,从肉,入声,许讫反」。东坡疑从「入」无缘为䏌声,而谓舞必八人为列,乃谓「佾」即「䏌」字,从「八」从「肉」。今按,此乃《说文》之误,东坡疑之是也,而其所以为说则非。若以「八」字为「兮」而从「肉」、「兮」省声,则正得许讫切矣。「䏌」又从「人」,乃为「佾」字,盖舞则人之振䏌也。然今《说文》不见「佾」字,坡云有之,未详其说。每详「䏌」字即「肸」字,故《说文》但有「䏌」字而别无「肸」字。坡疑「佾」即「䏌」字,亦非也。《班史·武纪》谓云「屑然如有闻」,亦肸乡之义也。
东坡又云《宋书·乐志》论房中乐非后妃事,盖《周礼》注误,极有理(当考。)。武庚即是禄父,东坡以为两人,恐别有据(已上并见泉州舶司所刻《雪堂帖》。)。
东坡手书煮猪肉法引《孟子》曰:「心勿忘勿助长」,知前辈读此,皆依古注「勿正」为句绝,非独程先生也。作「正心」者,其始于王氏乎。然文势亦或有之,未可直以为非,故予于《集注》两存之。
会稽官书版本有《子华子》者,云是程本字子华者所作,即孔子所与倾盖而语者。好奇之士多喜称之。以予观之,其词故为艰涩而理实浅近,其体务为高古而气实轻浮,其理多取佛老医卜之言,其语多用《左传》、《班史》中字,其粉饰涂泽、俯仰态度,但如近年后生巧于模拟变撰者所为。不惟决非先秦古书,亦非百十年前文字也。原其所以,祗因《家语》等书有孔子与程子倾盖而语一事,而不见其所语者为何说,故好事者妄意此人既为先圣所予,必是当时贤者,可以假托声势,眩惑世人,遂伪造此书以傅合之。正如麻衣道者本无言语,祗因小说有陈希夷问钱若水骨法一事,遂为南康军戴师愈者伪造《正易心法》之书以托之也。《麻衣易》予亦尝辩之矣,然戴生朴陋,予尝识之,其书鄙俚,不足惑人。此《子华子》者,计必一能文之士所作,其言精丽,过《麻衣易》远甚。如论《河图》之二与四抱九而上跻,六与八蹈一而下沈,五居其中,据三持七,巧亦甚矣。唯其甚巧,所以知其非古书也。又以《洛书》为《河图》,亦仍刘牧之谬,尤足以见其为近世之作。或云王铚性之、姚宽令威多作赝书,二人皆居越中,恐出其手,然又恐非其所能及。如《子华子》者,今亦未暇详论其言之得失,但观其书数篇与前后三序皆一手文字,其前一篇托为刘向而殊不类向它书,后二篇乃无名氏岁月而皆托为之号,类若世之匿名书者。至其首篇风轮水枢之云,正是并缘释氏之说。其卒章宗君、三祥、蒲璧等事,皆剽剥它书,傅会为说。其自叙出处,又与《孔丛子》载子顺事略相似(《孔丛》亦伪书也。)。又言有大造于赵宗者,即指程婴而言。以《左传》考之,赵朔既死,其家内乱,朔之诸弟或放或死,而朔之妻乃晋君之女,故武从其母畜于公宫,安得所谓大夫屠岸贾者兴兵以灭赵氏,而婴与杵臼以死卫之云哉?且其曰有大造者,又用吕相绝秦语,其不足信明甚。而近岁以来,老成该洽之士亦或信之,固已可怪。至引其说以自證其姓氏之所从出,则又诬其祖矣。大抵学不知本而眩于多爱,又每务欲出于众人之所不知者以为博,是以其弊必至于此。可不戒哉!
或云程邑在雍州之东二十里,王季所居。又引苏黄门《诗说》,周之程邑,汉扶风安陵县也。予按,雍州之境东自西河,西距黑水,延袤数千里,不知所谓州东二十里者,自何处计此里数?若指丰、镐而言,则经传初不明言其为雍州治所。又按《汉志》,安陵在长安北四十里,不应言东。又按《皇矣》之诗,此诗乃是文王克密之后所作,亦不得为王季所居也。然意此语必有自来,但「州」字当是衍文耳。所谓雍者,乃扶风之雍县,其地亦在长安之北,计与安陵相去不远,故得引以相明。唯王季之云,恐别有所据,然亦未知其与《诗说》孰为得失也(当考。)。
上虞、馀姚二邑,皆以舜名。而上虞村落又有号百官,俗传百官牛羊之处也。或谓四旁多舜事迹,疑其子孙所封,理或有之,然不可考矣。大抵地名古迹亦多沿袭讹谬,如《子华子》后序,乃言鬼谷子所居在今信州贵溪县,盖其图经之说如此,岂有此理哉?以它书考之,地名鬼谷者凡数处,疑特俚俗相传物魅之区尔,未必仪秦之师所居也。上虞旁邑嵊县有戈、过二姓,即少康所灭羿浞之党。其子孙乃聚于一邑,又近禹葬之地,不知其何故也。
俚俗相传,疫疾能传染人,有病此者,邻里断绝,不通讯问,甚者虽骨肉至亲,亦或委之而去。伤俗害理,莫此为甚。或者恶其如此,遂著书以晓之,谓疫无传染,不须畏避。其意善矣,然其实不然,是以闻者莫之信也。予尝以为诬之以无染而不必避,不若告之以虽有染而不当避也。盖曰无染而不须避者,以利害言也。曰虽染而不当避者,以恩义言也。告之以利害,则彼之不避者信吾不染之无害而已,不知恩义之为重也。一有染焉,则吾说将不见信,而彼之避也唯恐其不速矣。告之以恩义,则彼之不避者知恩义之为重而不忍避也。知恩义之为重而不忍避,则虽有染者,亦知吾言之无所欺而信此理之不可违矣。抑染与不染,似亦系乎人心之邪正,气体之虚实,不可一概论也。吾外大父祝公少时邻里有全家病疫者,人莫敢亲。公为煮粥药,日走其家,遍饮病者而后归。刘宾之官永嘉时,郡中大疫。宾之日遍走视,亲为诊脉,候其寒温,人与药饵。讫事而去,不复盥手,人以为难。后皆无恙云。
沙随有《活人书辨》,当求之。
严州王君仪能以《易》言祸福,其术略如徐复、林瑀之说,以一卦直一年。尝言绍兴壬戌太母当还,其后果然。人问其故,则曰:「是年《晋》卦直事有『受兹介福,于其王母』之文也」。予谓此亦小数之偶中耳。若遂以君仪为知《易》,则吾不知其说也。沙随《春秋例》说滕子来朝为自贬而用小国之礼,如郑人争承之比,最为精当。但朝桓公者邾牟葛称人,谷邓书名,又有不可通者。而诸儒之说,亦莫之能明也。
《孟子》「决汝汉,排淮泗而注之江」,此但作文取其字数以足对偶而云耳。若以水路之实论之,便有不通,而亦初无所害于理也。说者见其不通,便欲强为之说,然亦徒为穿凿而卒不能使之通也。如沈存中引李习之《来南录》云:「自淮沿流至于高邮,乃溯于江」,因谓淮泗入江,乃禹之旧迹,故道宛然。但今江淮已深,不能至高邮耳。此说甚似,其实非也。按《禹贡》,淮水出桐柏,会泗沂以入于海。故以小江而列于四渎,正以其能专达于海耳。若如此说,则《禹贡》当云南入于江,不应言东入于海,而淮亦不得为渎矣。且习之「沿溯」二字似亦未当。盖古今往来淮南,只行邗沟运河,皆筑埭置闸,储闭潮汐以通漕运,非流水也。若使当时自有禹迹故道可通舟楫,则不须更开运河矣。故自淮至高邮,不得为沿;自高邮以入江,不得为王。而习之又有「自淮顺潮入新浦」之言,则是入运河时偶随淮潮而入,有似于沿意。其过高邮后,又迎江潮而出,故复有似于溯,而察之不审,致此谬误。今人以是而说《孟子》,是以误而益误也(今按,《来南录》中无此语,未详其故。)。近世又有立说,以为淮泗本不入江,当洪水横流之时,排退淮泗,然后能决汝汉以入江。此说尤巧而尤不通。盖汝水入淮,泗水亦入淮,三水合而为一。若排退淮泗,则汝水亦见排退而愈不得入江矣。汉水自嶓冢过襄阳南流,至汉阳军,乃入于江。淮自桐柏东流,会汝水、泗水以入于海。淮、汉之间,自有大山,自唐、邓、光、黄以下至于潜霍,地势隔蓦。虽使淮泗横流,亦与江汉不相干涉,不待排退二水而后汉得入江也。大抵《孟子》之言只是行文之失,无害于义理,不必曲为之说,闲费心力也。
《春秋》上辛雩,季辛又雩,《公羊》为昭公聚众以攻季氏,此说非是。昭公失民已久,安能聚众?不过得游手聚观之人耳,又安能逐季氏?宋昭公、季氏事见《左氏传》,极有首尾。公羊子特传闻想料之言尔,何足为据?或者乃信其说,以解《春秋》。既为谬误,又欲引之以解《论语》樊迟从游舞雩之下一段问答,以为为昭公逐季氏而发者,则又误之甚矣。此弊盖原于苏氏问社之说,而近世又增广之也。尝见徐端立丈说曾以苏说问尹和靖,和靖正色久之,乃言曰:「解经而欲新奇,何所不至」?闻之令人悚然汗下。
或说《鱼丽》诗云:「罶,笱也。笱者,寡妇之器也。寡妇得鱼而不为富彊所夺,则是太平之象,而可告功于神明也」。此因小序而失之,固为无理。然专以笱为寡妇之器,似亦未然。盖聚石为梁,必有笱以承其阙空,乃可得鱼。凡取鱼者皆然,非但寡妇也。但笱易成而易用,虽寡妇亦能置之,故以为寡妇之笱。它人则取鱼之器尚多,不专用笱耳。非谓它人不得用笱,而唯寡妇得用,亦非谓寡妇只得用笱,而不得更以它物取鱼也。《谷风》《小弁》之诗皆曰:「无逝我梁,无发我笱」,岂寡妇之作也哉?
「打」字今浙西呼如谪耿切之声,亦有用去声处。大抵方言多有自来,亦有暗合古语者。如浙人谓「不」为「弗」,又或转而为「否(呼若甫云。)」。闽人有谓「口」为「苦」,「走」为「祖」者,皆合古韵。此类尚多,不能尽举也。
附子今人未尝不服,但熟即已疾,生则杀人耳。汉淳于衍毒杀许后,盖生用也。果尔,则虽平人亦不免,况乳妇乎。或者乃以今人有新产而以附子愈疾者,遂疑汉史之误,过矣。予尝中乌喙毒,始时头岑岑然,久之加烦懑,正如许后之證。当时在深山中,不能得药,须臾通身皆黑,势甚危恶,意必死矣。偶记汉质帝语,得水尚可活,亟令多汲新水连饮之,遂大呕泄而解。此亦不可不知也。
或谓李华著论废卜,故终失节。王涯首议搉茶,后亦得祸。至如近岁茶商作贼,杀人甚众,皆涯之罪也。予谓废卜固其所见之谬,然与失节事不相类。搉茶固为有罪,然甘露之变,死者十馀族,岂皆搉茶所致?且今村民争田争水,劫取谷粟,以致杀伤者多矣,又可追咎神农、后稷耶?大抵论事只当言其理之是非,不当计其事之利害。此等议论虽欲因事设为警戒,然其势将有所穷,反使世人并与正理而疑之,非小失也。
《韦苏州集》载秦系诗自署「东海钓客,试秘书省校书郎」,而诗有「久卧云间已息机,青袍忽著狎鸥飞」之句。盖系尝隐泉州九日山,故有东海之号。「青袍忽著」,自谓其新授校书郎尔。故韦和诗云:「知掩山扉二十秋,鱼须翠碧弄床头」,正答其意也。或者乃谓青袍、翠碧皆为韦发,既失诗意,又谓唐刺史不借服色,则又误矣。牛丛对宣宗云:「臣今服绯」,是刺史所借。而白乐天忠州被召时诗言之极详,何考之不审耶?韦苏州事迹,王厚叔序中考之已详。近年姚令威又作后序,于厚叔外又增补二事,然皆失之。其一以韦赠人诗有「少年游太学」之句,遂谓韦尝游太学。不知韦诗所云,乃是谓所赠之人也。其一以韦有「分竹守南谯」之句,遂谓韦尝守亳,不知南谯乃滁州也。其说之误,正与青袍者相似。夸多之弊,至于如此。事虽不急,亦可戒也。
或说「说大人则藐之」,以藐为自小之意,云说大人时当如子弟之对父兄,恬然泰然,说尽道理,不作大事看,非谓小视大人也。此说甚怪,下文更说不行。如「吾何畏彼哉」一句,不知却如何说?人皆知其不可,而或者信之。盖正理不明而先入为主,故其惑如此,亦非止此一条也。
或云旧见《水忏》言有行者盗常住食物而变为饿鬼者,初不之信。近见《夷坚志》亦有此事,乃信。理可推者,人理耳。若鬼神仙佛事,非理可究。予谓二事一律,妄则皆妄,真则皆真。今乃疑其一于前而信其一于后,何耶?天下之事,巨细幽明莫不有理,未有无理之事,无事之理,不可以内外言也。若有不可推者,则岂理之谓哉?或又云庄、列、释氏皆有大过人者,但为从别路去,故不可与校是非。予谓既云别路,则须自有正路,只此正路别路之间,便有是非可校,何言不可耶?
或读《关雎》,问其训诂名物,皆不能言,便说「乐而不淫,哀而不伤」云云者。余告之曰:「若如此读《诗》,则只消此八字,更添『思无邪』三字成十一字,后便无话可说。三百五篇,皆成查滓矣」。因记得顷年汪端明说沈元用问尹和靖伊川先生《易传》何处是切要处,尹云:「体用一源,显微无间,此是最切要处」。后举似李先生,先生曰:「尹说固好,然须是看得六十四卦、三百八十四爻都有下落处,方始说得此话。若学者未曾子细理会,便与他如此说,岂不误它」?余闻之悚然,始知前日空言无实,全不济事,自此读书益加详细云。
《艮》下《坎》上,其卦为《蹇》。蹇,难也。西南阴方,平易之地;东北阳方,险阻之处。当蹇之时,利趋平易而不利走险阻,又利见大人以济蹇,而守正则吉。故筮得此卦,其占如此。以《彖传》言之,云《易》本义合如此。
礼书,此书异时必有两本,其据《周礼》,分经传,不多取《国语》杂书迂僻蔓衍之说,吾书也。其黜《周礼》,使事无统纪,合经传,使书无间别,多取《国语》杂记之言,使传者疑而习者蔽,非吾书也。刘原父尝病何休以不修《春秋百二十国宝书》、《三礼春秋》,而予反病二书之不传,不得深探圣人笔削之意也。异时此书别本必将出于信饶之间,石桥之野,故箱败簏之间,其亦足以为予笔削之助乎。十月十八夜,因读余正父修《礼》而书。
邵武县丞谢君墓碣铭 南宋 · 朱熹
出处:全宋文卷五六八○、《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》卷九一、嘉靖《邵武府志》卷一二
临川有隐君子,曰溪堂先生谢君,名逸,字无逸,与其弟竹友先生名薖,字幼槃,俱学诗于黄太史氏,而以清介廉节有闻于时。然皆不遇以死,是以独以其诗行于四方,而其行业之懿,则非其邑子有不得而详焉,是可叹已。竹友之子曰敏行,字长讷,自号中隐居士,娶季氏,生子曰源,字资深,始以进士得官,为文林郎、邵武军邵武县丞。且以庆恩,得封其母为太安人,盖将有以大其门者。而不幸以卒,识者莫不伤之。资深自幼日诵数千言,少长受经属文,有声庠塾间。士大夫之贤者来临川,闻其名莫不延致而宾礼之。再试礼部中第,宰相以两先生故,不使从吏部选,言于上,以为建昌军学教授。居官静重有守,然事有当为,亦不惮改革也。尝祠其乡之贤者五人于学,以劝诸生,而故刘侍郎季高为之记。秩满,诸生相率状其行治,扣漕台请留之。使者知其贤,顾法不可,因相与荐之,得稍迁秩,复教授江州州学。未行,遭父丧。终制,调隆兴府南昌县丞。会李侍郎仁甫将漕江西,披辑旧闻,以修一路图经,于官属中独以资深为可与于此者,又与诸使者共荐之。尝行邑事岁馀,属帅守以聚歛为急,诸邑奉承唯谨,而资深独无所屈,常叹曰:「迫贫民以奉上官,吾弗忍为也」。帅守以是于资深独不悦,而邑人深德之。既去,父兄子弟相与送之,数里不绝。帅守愧叹,亟以荐书追而与之。诣曹校考,当改京秩。会举将有故不果,遂来邵武。当路者多知其贤,而常平使者宋君若水尤敬重之,又率同列交荐。章下而资深已病不起矣,时年五十有八,淳熙辛丑九月己丑也。资深天资浑厚,人少见其喜怒。未第时,敩学以奉甘旨。教抚弟妹而婚嫁之,乡党称其孝友。家世清贫,独有园廛数亩,中隐君既以其号榜之。至资深,虽从官,然于生产亦不能有所增益,独葺此园,筑室其间,杂莳花木蔬果桑竹,暇日挟册吟哦其间。虽饭疏饮水,不自知其有不足也。其诗秀润和雅,有二祖风致。存者百馀篇,号《空斋诗稿》云。资深娶同郡黄氏,生三男五女。男曰枢,曰机,曰椿。女所适曰严享甫,曰饶祁,馀未有行也。资深在邵武时,尝以檄书便道过我。予雅闻资深名,一见即知其长者。既去,游武夷山水间,得予所结庐处,复留诗见属。予以是又知其句律之妙可追前辈无惭也。顾未及酬而闻其讣,又以病不能往吊。今枢等既葬资深中隐君墓之侧,而以书奉资深亲友吴君炳若之状来请铭。时予方病,欲谢不能,又念资深前日赋诗相属之意不可以终莫之偿也,乃为之铭。铭曰:
惟君家,世隐沦。载其德,之后人。君承之,势欲振。涂未半,陨厥身。藏于斯,从隐君。陵为谷,订此文。
少师保信军节度使魏国公致仕赠太保张公行状下之上 南宋 · 朱熹
出处:全宋文卷五六六四
公与赵鼎当国时,议徽宗在沙漠,当遣信通问,遂遣问安使何藓等行。是年正月二十五日,藓归,报徽宗皇帝、宁德皇后相继上仙。上号恸擗踊,哀不自胜。公奏:「天子之孝,与士庶不同。必也仰思所以承宗庙、奉社稷者。今梓宫未返,天下涂炭,至雠深耻,亘古所无。陛下挥涕而起,歛发而趋,一怒以安天下之民,臣犹以为晚也」。数日后求奏事,深陈国家祸难,涕泣不能兴。因乞降诏谕中外。上命公具草以进,亲书付外。其词曰:「朕以不敏不明,托于士民之上,勉求治道,思济多艰。而上帝降罚,祸延于我有家,天地崩裂,讳问远至。呜呼!朕负终身之戚,怀无穷之恨。凡我臣庶,尚忍闻之乎!今朕所赖以宏济大业,在兵与民。惟尔小大文武之臣早夜孜孜,思所以治兵恤民,辅朕不逮。皇天后土,实照临之。无或自暇,不恤朕忧」。又以公请,命诸大将率三军发哀成服,中外感动。公退,又具奏待罪曰:「仰惟陛下时遇艰难,身当险阻,图回事业,寝食不遑。所以思慕两宫,忧劳百姓,未尝一日忘也。臣之至愚,获遭任用,在诸臣先,每因从容语及北狩事,圣情恻怛,泪必数行。臣感慨自期,愿歼虏雠。十年之间,亲养阙然,爰及妻孥,莫之私顾,其意亦欲遂陛下孝养之至,拯生民涂炭之难,则臣之事亲保家,庶几得矣。昊天不吊,祸变忽生,使陛下抱无穷之痛,积罔极之思,哀复何言?罪将谁执?载念昔者陕蜀之行,陛下丁宁告戒,且曰:『我有大隙于虏,刷此至耻,惟臣是属』。而臣终隳成功,使贼无惮。况以沙漠之墟,食饮忧虑,两宫处此,违豫固宜。今日之祸,端自臣致。尚叨近辅,实愧心颜。伏愿明赐罢黜,亟正典刑,仰以慰上皇在天之灵,俯以息四海怨怒之气」。上降诏起公视事,公再上疏待罪,不获请。车驾以二十七日发平江,三月十一日至建康。时公总领中外之政,会车驾巡幸,又值国恤,几事丛委。公以一身任之,至诚恻怛,上下感动,人情赖公以安。每对必深言雠耻之大,反复再三,上未尝不改容流涕。上方厉精克己,务自损节,戒饬宫庭内侍等无敢少有越度者。事无巨细,必以咨公。赐诸将诏旨,往往命公拟进,未尝易一字。四方有灾异,公必以闻,祥瑞则皆抑不奏。知果州宇文彬、通判庞信孺进嘉禾九穗,并镌秩放罢,而四方皆知朝廷好恶所在矣。四月,公行淮西,抚喻诸屯,筑庐州城,治东西关,且申防秋备。自公来东南,太夫人留蜀。及再入政府,遣人迎侍。太夫人安于蜀,未即出。上为降旨,召公兄滉俾迎侍而来,又遣内侍胡宗回往喻意。五月始达建康,而公亦自淮西归。上叠遣中使劳问太夫人,赐予稠叠。公戴星而出,经处国事,至暮入侍色养,委曲奉承,中外观感歆慕,传相告语,以为美谈。自公与赵鼎在相位,以招来贤才为急务,从列要津,多一时之望,百执事奔走效职,不敢自营,人号为小元祐,而公尤未尝以恩泽私亲戚。仲兄滉上知其贤,累欲加以异恩,公辄辞。及赐进士第,后省官缴驳,公非惟不加忤,且奏不当以臣故沮后省公议。外舅宇文时中政和中为郎,出守大藩,旧已寓直,万里召赴,仅进职知湖州。舅氏计有功久在幕府,得直徽猷阁。公止,乞就秘阁,人服其公。公以人主当务讲学以为修身致治之本,荐河南门人尹焞宜在讲筵,有旨趣赴阙。会旱灾,且自太夫人以次阖门悉卧病,公力求去,至再四不得。方车驾在平江时,公归自江上,奏刘光世握兵数万,无复纪律,沈酣酒色,不恤国事。语以恢复,意气怫然。宜赐罢斥,用警将帅。上然之,罢光世而以其兵尽属督府。公命参谋、兵部尚书吕祉往庐州节制,公又自往劳之,人情协附,上下帖然。而枢密使秦桧、知枢密院事沈与求意以握兵为督府之嫌,奏乞置武帅。台谏观望,继有请,乃以王德为都统制,即军中取郦琼副之。公归,以为不然,奏论之,而琼等亦与德有旧怨,与其下八人列状诉御史台。乃命张俊为宣抚使,杨沂中、刘锜为制置判官以抚之。此军自闻王德为帅,往往怀疑,而郦琼遂阴有异志,唱摇其间。八月八日,琼等举军叛,执吕祉以行,欲渡淮归刘豫。祉不肯渡,詈琼等,碎齿折首以死。公遂引咎,力求去位。上不得留,因问可代者。公辞不对。上曰:「秦桧何如」?公曰:「近与共事,始知其暗」。上曰:「然则用赵鼎」。遂令公拟批召鼎。既出,桧谓公必荐己,就閤子与公语。良久,上遣人促进所拟文字,桧始错愕而出。后反谓鼎:「上召公,而张丞相迟留,至上使人促,始进入」。桧之交谍类此。公本以桧靖康中建议立赵氏,不畏死,有力量,可与天下事,而一时仁贤荐桧尤力,公遂推引。既同朝,始觉其顾望包藏,故临行因上问及之。先是,公遣人赍手榜入伪地云:「刘豫本以书生被遇太上皇帝,曾居言路。主上嗣极,擢守乡郡。当山东之要冲,任济南之委寄,眷礼殊厚,责望至深。俄闻率众以请降,旋乃失身而据位。谅亦迫于畏死,姑务偷生。如能诱致金人,使之疲弊,精兵健马,渐次消磨,兹诚报国之良图,亦尔为臣之后效。更须爱惜民力,勿使伤残。傥或永怀异心,自致显戮,岂惟皇天后土有所不容,抑恐义士忠臣终怀愤疾」。金虏用事者见此榜,已疑豫。八月,豫闻王师欲北向,遣韩元英告于虏,谓南寇张某总领乌合之兵,或逼宿亳,或窥陈蔡,或出襄阳,增修器甲,趣办军装,其志不小。先起制人,后起制于人,欲乞兵同举。虏得此报,谓豫真欲困己,益疑之。会琼等叛去,公复多遣间散持蜡书,故遗之。大抵谓豫已相结约,故遣琼等降,而豫又乞兵于虏。十月,虏副元帅兀术径领兵来废豫,惜其机会之来,公已去位矣。盖公以九月五日得请,授观文殿大学士、提举江州太平兴国宫。左司谏王缙奏乞留公,即日补外。都官郎中赵令衿继上疏,亦罢去。而御史中丞周秘、殿中侍御史石公揆、右正言李谊交章诋公未已,旋落职,以朝奉大夫、秘书少监分司西京,永州居住。于是赵鼎复当国,而车驾自江上还临安矣。公出任国事,每以不得从容尽子职为念。及既去国,太夫人以公退处,欣然从之。八年二月,抵永,左右侍旁,凡所以顺承亲意者无不曲尽。太夫人安之,不知其为迁谪也。然公自以为上遇我厚,虽流离远屏,亦未尝一念不在朝廷。作草堂旁近,以奉版舆游历,命以「三省」,为文纪之曰:「予作堂于寓止客馆之东隅,仅庇风雨,取曾子三省之目以名之。其省谓何?思吾之忠于君、孝于亲、修于己者恐或未至也。士大夫学圣人之道,当求所以通天人之际。予之三省,将有进于斯而愧其未能也」。则公之所深省而自得者远矣。是岁秦桧已得政,始决屈己和戎之议。九年正月,诏书至永。公伏读恐惧,寝食不安,移书参知政事孙近,大略曰:「鲁仲连不尊秦为帝,且云连宁有蹈东海而死,盖知帝秦之祸迟发而大。况我至雠深隙,乃欲修好而幸目前少安乎?异时岁币求增而不已,使命络绎以来临,以至更立妃后,变置大臣,起罢兵之议,建入觐之谋,皆或有之矣。某是以伏读诏书,不觉战汗。幸公深思,密以启沃」。又闻故人李光自洪州召入政府,复以此意移书抵之,怀不自已。又具劄子以奏曰:「恭睹诏书之颁,再三伏读,通夕不寐。今日事之虚实姑未论,借令虏中有故,上下分离,天属尽归,河南遂复,我必德其厚赐,谨守信誓。将来人情益解,士气渐消,彼或内变既平,指瑕造隙,肆无厌之欲,发难从之请,其将何词以对?顾事理可忧,有甚于此者。陛下焦心劳虑,积意兵政,精诚感格,将士渐孚。一旦北面事虏,听其号令,游谈之士取功于一时,忠勋之臣置身于无用,小大将帅,孰不解体?陛下且欲经理河南而有之,臣知其无与赴功而共守者矣。今从约之遽,肆赦之速,用世儒之常说,答猾虏之诡秘,措置失绪,不胜寒心。愿陛下思宗社之计,图恢复之实,逼之以大势,庶乎国家可得而立。臣罪戾之馀,一意养亲,深不欲论天下事。顾惟利害至大至重,不忍缄默,以负陛下之知。惟陛下留意」。二月,以大霈复宣奉大夫,提举临安府洞霄宫,任便居住。公复具劄子曰:「窃惟今日事势处古今之至难,一言以断之,在陛下强勉图事而已。陛下进而有为,则其权在我,且顺天下之心。间虽龃龉,终有莫大之福。陛下退而不为,则其权在敌,且怫天下之心。今虽幸安,后将有莫大之忧。夫在彼者情不可保,在我者心不可失。外徇敌国,内罹实害,智者所不为也。仰惟圣慈深计审虑,茂图大业,永福元元」。又自作谢表云:「敢不专精道学,黾勉身修。求以事亲,方谨晨昏之养;庶几报国,敢忘药石之规」?视此,则公许国之忠为如何哉!居旬日,又具劄子曰:「自陛下回驻临安,甫阅岁时,圣心之所经营,朝论之所商榷,专意和议,庶几休息,莫不幸其将成矣。臣尝不寐以思,屈指而计,虏人与我雠衅之深,设心措意,果欲存吾之国乎?抑愿其委靡而遂亡也?臣意其力弱未暇,姑借和以怠我之心。势盛有馀,将求故以乘吾之隙。理既甚明,事又易见,然则纷纷异议可端拱而决矣。料虏上策,还梓宫、复母后,舆地来归,不失前约,结欢笃好,以怠我师。迟之数年,兵无战意,然后遣一介之使,持意外之诏,假如变置大臣,更立妃后,将何以塞请?虏出中策,则必重邀求、责微礼,失约爽信,近在期年,中原之地,将有所付。如梁武之立北魏王颢者,尚庶几于前。虏出下策,怒而兴师,直临江表,势似可愕,而天下之乱或从此而定矣」。是月,复资政殿大学士、知福州,兼福建路安抚大使。公以太夫人念乡,不欲东去,力辞至再三。四月,公念前论讲和事未蒙开纳,又具劄子曰:「窃惟陛下建炎初载尝历大艰,天意至深,益彰圣德。前事不忘,后事之鉴。伏愿亟收人心,务振士气,权势专制,操纵自我,外之丑虏,曷发敢侮之谋?内之群帅,益坚尽节之志。天下国家,我所自定;宋之社稷,永永无穷。夫理有近利,亦有深忧。有天下者,当审机会、度人情、断大义,持柄握权,不以与敌。腐儒寡能远见,事至而悔,将何及焉?况夫今日事机尚可,因权适变,速于救药。惟望圣慈断以无疑,则天下幸甚」!八月,闻虏遣使来,以诏谕为名,则又具奏曰:「臣近者累输瞽说,仰渎圣明,诚以忧君过虑,不能自息。窃惟天下之事有置必有废,有与必有夺。虏以诏谕为名,持废置与夺之大柄。且其蓄谋起虑,欲以沮人心、夺士气而坐倾吾国。臣之所忧,不但目前也。刘先主曰济大事以人心为本,此存亡之大计。愿陛下考臣前后所奏,留神毋忽焉」。福州之命既累辞不获,公念时事多虞,惟在近或可以补报万一,遂受命而东。九月至闽中,闽素号健讼难治,公谓人心一也,正由临民者先有逆诈亿不信之心,是以不能感格。入境,一切谕以义理,饬守令诚意民事,令乡里长老知书者率劝后生,及彊悍者无为乡党羞,民皆感仰。每出,观者至升屋登木如堵墙。十年正月,上遣中使抚问,公附奏谢,且曰:「愿陛下全养精神,刚大志气,惟果惟断,见几见微,察彊弱于言辞之际,转祸福于谈笑之间,无使噬脐,为天下笑」。时虏中变盟约,复取河南。公奏曰:「臣窃念自群下决回銮之议,国势不振,事机之会失者再三。向使虏出上策,还梓宫,归两殿,供须一无所请,宗族随而尽南,则我德虏必深,和议不拔,人心懈怠,国势寖微。异时衅端卒发,何以支持?臣知天下非陛下之有矣。今幸上天警悟,虏怀反复,士气尚可作,人心尚可回。愿因权制变,转祸为福,用天下之英才,据天下之要势,夺敌之心,振我之气。措置一定,大勋可集。臣又有臆见,当燕山新复,朝廷恃郭药师为固。一旦丑虏败盟,药师先叛。何则?卖国无耻之人,本无它长,难与共事。愿陛下每以为鉴,制御于早无忽」。继闻淮上有警,连以边计奏知,又条画海道舟舡利害。上嘉公之忠,遣中使奖谕。公时大治海舟至千艘,为直指山东之计,以俟朝命。在郡细大之务必躬必亲,人人感悦,和气薰然,讼事清简。山海之寇招捕无馀,间引秀士与之讲论,闽人化之。十一年三月,刘锜大破兀术于顺昌。锜本晚出,公一见关陕,奇之,即付以事任,锜亦感慨自立。公归,荐之上,谓锜才识诸将莫及。而一时辈流嫉其材能出己右,百计沮遏。公既平湖寇,即荐知岳州。已而召赴行在,左右扶持,付以王彦军,且擢为骑帅。至是,锜竟以所部成大功。方欲进兵乘虏虚,而桧召锜还矣。锜还朝,上见之,首曰:「张某可谓知人」。桧遣郎官盖谅来讽公,使附其议,当即引公为枢密使。公答桧书历言和不可成,虏不可纵,且面为谅言。谅归,桧怒。时幕将等归自虏,朝廷复遣刘光远等奉使,而公亦力请祠奉亲矣。十一月,除检校少傅、崇信节度使,充万寿观使,免奉朝请。去福之日,军民送者咨嗟号泣,相属于道。公以蜀远朝廷,不欲径归,遂奉太夫人寓长沙。十二年,太母鸾辂来归,制封公和国公,具劄子以贺,且曰:「与或为取,安必虑危。夫惟务农而彊兵,乃可立国而禦侮。愿勤圣虑,终究远图」。公恐太夫人念归,乃即长沙城之南为屋六十楹以奉色养,太夫人安焉。筑堂榜曰「尽心」,亲为之记,大意欲益求所以尽心于君亲者。居间玩意六经,考诸史治乱得失,益思前事之机微,忧时之志,一饭未尝忘也。桧既外交仇雠,罔上自肆,恶嫉正论,讳言兵事,自以为时已太平,日为浮文侈靡,愚弄天下,独忌公甚。中丞万俟卨希桧旨,论公卜宅僭拟,至仿五凤建楼,上不以为然。桧遣朝士吴秉信以使事至湖南,有所案验,且以官爵诱之。秉信造公,见其居不过中人常产可办,不觉叹息,反密以桧意告公而归,且奏其实。桧黜秉信。十六年,公念桧欺君误国,使灾异数见,彗出西方,欲力论时事,以悟上意。又念太夫人年高,言之必致祸,恐不能堪。太夫人觉公形瘠,问故。公具言所以,太夫人诵先雍公绍圣初对方正策之词曰:「臣宁言而死于斧钺,不忍不言而负陛下」,至再至三,公意遂决。乃言曰:「臣闻受非常之恩者图非常之报,拯焚溺之急者乏徐缓之音。窃惟当今事势,譬如养成大疽于头目心腹之间,不决不止。决迟则祸大而难测,决速则祸轻而易治。惟陛下谋之于心,断之以独,谨察情伪,豫备仓卒。犹之弈棋,分据要害,审思详处,使在我有不可犯之势,庶几社稷有安全之理。不然,日复一日,后将噬脐,异时以国与敌者反归罪正议。此臣所以食不下咽,不能一夕安也。傥非陛下圣德在人,获天地之祐,承祖宗之庆,有以照察其心,臣亦何所逃罪」?事下三省,桧大怒。时公又以天申节手写《尚书·无逸》篇具劄子为贺曰:「臣尝潜心圣人之经,有可以取必于天,膺大福,获大寿,决然无疑者,辄输丹诚,为陛下献。臣伏考周公《无逸》篇,商王中宗『严恭寅畏天命,自度治民祗惧,不敢荒宁』。高宗『嘉靖商邦,至于小大,无时或怨』。周文王『自朝至于日中昃,不遑暇食,用咸和万民』,『不敢盘于游田,以庶邦惟正之供』。三君者,非独身享安荣,而有国长久,后世莫加焉。商自祖甲之后,立王生则逸,不知稼穑之艰难,不闻小人之劳,惟耽乐之从。是以罔或克寿,或十年,或五六年,或四三年。天道昭然,其应如响。古之圣人以一身莅天下,惠泽四海,无不如意,未尝少有忧惧退怯之怀。凡以天道可必,吾无愧歉于心而已。臣不胜臣子祝颂之诚,愿陛下兢兢业业,勉之又勉,永坚此心,以奉天道。天之所以报吾君者,宜如何哉」!七月,桧命台谏论公,章四上。上以特进、提举江州太平兴国宫,连州居住。樊川周绩者,气义人也。自公贬永,即来相从。公帅福唐,辟为属。公来长沙,绩亦从居焉。桧累书招绩不得,恨之,乃谓公与绩诽谤时事,亦削绩官,窜封州。公被命即行,自夫人以下皆留侍,独挈子侄往。太夫人送之曰:「汝无愧矣,勉读圣人书,无以家为念」。公至贬所,月一再遣人至太夫人所。日夕读《易》,精思大旨,述之于编,亲教授其子栻。连为州,景物甚胜,暇即策杖游历。连人爱重公,争持肴果以迎,所至必为曲留终日。时桧益肆凶焰,迁谪者不绝于道,四方观望。公处之恬然,形气益充实,太夫人亦安居长沙。公在连作《四德铭》以示其人曰:「忠则顺天,孝则生福,勤则业进,俭则心逸」。连人相与镵之于石,家传人诵焉。己巳岁,岭南瘴疫大作,日色昼昏。官于连者,自太守而下死凡数人,郡人无不被疾,哭声连巷,乡落至有绝爨者。公和药拯之,病者来请,日至千馀人。惟公家下至仆厮无一人告病,过者咨叹,莫不以为天相忠诚也。居连凡四年,二十年九月,移永州。湖湘之人见公归,喜甚,争出迎。望见公所养胜前,退皆叹息相贺。公遣人迎太夫人,以次年四月至永,母子相见,彊健如初。永旧所尝居,人情尤相安,而公兄徽猷公遽以疾终。方公官于朝及在贬,徽猷公常留太夫人左右,悦适其意,太夫人钟爱之。至是悲恻殆不能为怀,虽公解释备至,太夫人亦年高多疾矣。盖公去国至是几二十年,退然自修,若无能者。而天下士无贤不肖莫不倾心,武夫健将言公者咨嗟太息,至小儿妇女,亦知天下有张都督也。虏人惮公尤甚,岁时使至虏中,其主必问公安在。方约和时,誓书有「不得辄更易大臣」之语,盖惧公复用云。至是秦桧宠位既极,老病日侵,鄙夫患失之心无所不至,无君之迹显然著见。意欲先剪除海内贤士大夫,然后肆其所为。尤惮公为正论宗主,使己不得安,欲亟加害,命台臣王珉、徐哲辈有所弹劾,语必及公。至弹知洪州张宗元文,始谓公国贼,必欲杀之。有张柄者,尝奏请令桧乘金根车,其死党也,即擢知潭州。汪召锡者,娶桧兄女,尝告讦赵令衿,遣为湖南提举官,俾共图公。又使张常先治张宗元狱,株连及公。以为未足,又捕赵鼎子汾下大理狱,备极惨酷,考掠无全肤,令自诬与公及李光、胡寅等谋大逆。凡一时贤士五十三人,桧所恶者,皆与狱上。会桧病笃,不能书判以死。时绍兴二十有五年也。上始复亲庶务,先勒桧子熺致仕,尽斥群凶,公迹稍安,而太夫人遽薨。有旨复公职观文殿大学士,除判洪州,公已在苫块矣。哀苦扶护,以治命当归葬雍公之兆,奏请俟命长沙。独念天下事二十年为桧所败坏,人心士气委靡销铄,政事无纲,边备荡弛,幸其一旦陨毙,当汲汲惟新令图,而未见所以慰人望者。且闻完颜亮篡立,势已骄豪,必将妄举,可为寒心。自惟大臣义同休戚,不敢以居丧为嫌,五月,具劄子曰:「臣夙负大罪,自谓必死瘴疠之地。仰惟陛下优容之,矜怜之,保全之,死骨复生,尽出圣神之造。自今以往,皆已死之日,而陛下实生之。臣今虽居苫块中,安敢恝然遂忘陛下恩德,且顾惜一己而默不出一言,庶几有补万一哉?惟陛下察其用心,恕之而已。臣闻自昔忠臣事君莫不欲其主之圣,莫不欲其主之名显日月,功盖宇宙。彼知夫国家安荣,则其身亦与有安荣,故犯颜逆指而不敢辞也。奸臣不然,惟利是图,不复它恤。导君于非,使重失天下之心,而阴肆其邪志。始则曲意媚顺,而欺蔽人主之聪明,终则专事擅权,而潜移生杀之大柄。迹其包藏,有不可胜言者矣。然而身灭家亡,族覆世绝,见于史册,历历可考。天下后世视之,曾犬豕之不若。彼诚果何所利耶?惜乎至愚而莫之思也。日者陛下法乾之刚而用以沉潜,施设中几,天下四夷孰不畏服?是臣可言之秋也。臣疏远,不复预闻朝廷几事,而伏自思念今日事势极矣,陛下将拱手而听其自然乎?抑将外存其名而博谋密计,求所以为长久欤?臣诚过虑,以为自此数年之后,民力益竭,财用益乏,士卒益老,人心益离,忠臣烈将沦亡殆尽,内忧外患相仍而起,陛下将何以为策?方祖宗盛时,尝与虏通和,惟力敌势均,而国家取兵于西北,取财于天下,文武之才世不乏人,是故得以持久。而百四十年之后,靖康大变,事出不意,祸乱之大,亘古所无。论者犹恨夫恃和为安而不自治之失。今天下几何?譬之中人之家,盗据其堂,安居饱食其间,而朝夕阴伺吾隙,一日之间,其舍我乎。然则陛下不可不深思力图于此时也。或谓虏尝有弑立之举,夫弑立之人,天地所不容,人情所甚恶。诚能任贤选能,修德立政,断然为吾之所当为,口不绝和而实以势临之,彼必有瓦解之忧。借使虏不量度,轻为举动,第坚壁清野以持之,明示逆顺,其众自离,虏之危亡可立而待。何则?人心必不肯附逆而忘顺。假之五七年,而虏之君臣之分定,彼国有人得柄用事,虽有贤智,莫知为陛下计矣。愿陛下精思审谋,无忘朝夕,无使真有噬脐之叹。夫约和衰弱之时,谓不能久,而彊虏之变荐生于内,是天赞陛下。违天不祥,陛下其承之!臣闻人主之俯仰天地间,所以自立其身者,不过『忠孝』二字。此天下之大义,不可须臾少忽也。而臣行负神明,孤苦馀生,亲养已无所施矣。事有大义所当为者,不过尽忠于陛下。顾虽头目手足有可捐弃而为陛下用者,所不当顾惜。而况亲逢圣明,极力保全,恩德至大,使臣有怀私顾己、匿情虑祸之心,则是陛下不负臣,臣实负陛下,天地鬼神,其肯容之哉!是以不顾嫌疑,不避鼎镬,不恤谗毁,为陛下陈之。陛下勿谓军民之心为可忽,忠良之言为可弃。夫治天下譬如槃水,一决而溃,有不可收拾者矣。陛下其念之哉。臣行年六十,死亡无日,非若纷纷互持和战之说,惟恐其说之不胜而身之不获用,贪目前之得,忽久远之图。臣知为陛下国家计耳。陛下安荣,臣亦预有安荣,臣之自谋,亦岂有不审耶?幸未即陨,得终礼制。陛下不以臣为愚而卒弃之,愿陛下许臣居严、婺间,优游养痾,为陛下谋画心腹之臣,以毕愚尽忠,庶几有补万一。臣之志愿足矣。惟陛下廓乾坤之度,以精求天下之贤,无忘祖宗国家之耻,父兄宗族之雠,盛德大业,昭著后世,臣犹幸及见之」。继被朝命,以太夫人之丧归蜀。八月,行至荆南,会以星变诏求直言。公念虏数年间势决求衅用兵,吾方溺于宴安,谓虏可信,荡然无备,沈该、万俟卨据相位,尤不厌天下望,朝廷益轻。顾伏在苫块,经历险阻,死亡无日,不得为上终言之,怀不自安,乃复奏曰:「臣受陛下更生大恩,今至忧迫身,涉险万里,常恐一旦死填沟壑,终无以仰报万一。思以展尽所怀,瞑目无憾。臣尝病世儒牵于战和异同之说,而不知实为一事。或者窃儒为奸,不知经史之心,切切焉利禄是图,而有以欺惑陛下之听也。又其甚,则大奸大恶挟虏怀贰,以自封殖其家,簧鼓曲说,愚弄天下,敢毕陈之。臣闻天地之大德曰生,而天地生物之功,本于秋冬。盖非严凝之于秋冬,则无以敷荣之于春夏。然则秋冬之严凝,乃生物之基也。在《萃》之象曰:『除戎器,戒不虞』。《泰》之九二爻辞曰:『包荒用冯河』。泰萃之世,圣人谨于武备如此,谓不如是不足以生物而行其心也。况时方艰难,而可忽略不省,启大祸于后,反谓是为得哉?若夫一时之和,则亦圣贤生利天下之权矣。商汤事葛矣而终灭葛,《书》曰:『汤一征自葛始』;周太王避狄矣,筑室于岐,未几谋以却敌,《诗》曰:『乃立冢土,戎丑攸行』;文王事昆夷矣,卒伐之,《诗》曰『昆夷駾矣,维其喙矣』;越勾践事吴矣,坐薪尝胆,竟以破吴,《越语》曰『越十年生聚而十年教训』。彼皆翕之乎始而张之乎终,汲汲乎德政修立而以生利为心,未尝恃和为安,自乐其身而已也。汉高祖与项羽和,羽归太公,吕后割鸿沟以西为汉,东为楚。良、平进言:『今楚兵罢食,尽释而弗击,是养虎自遗患也』。汉王从之,卒成大业。汉文帝与匈奴和,曾无间岁之宁。汉文全有天下,谓可和以息民。方是时,百姓犹不免侵凌之苦,至武帝始一大征伐之。其后单于来朝,汉三百年间用以无事。唐太宗初定天下,有渭上之盟。未几,李靖之徒深入沙漠之地,犁其庭,系其酋,海内始安焉。兹岂非以和为权而亦得之哉?若夫石晋之有天下则不然,取之非其道,谋之非其人。桑维翰始终于和,其言曰:『愿训农习战,养兵息民,俟国无内忧,民有馀力,观衅而动,动无不成』。若有深谋者。然考其君臣所为,名实不孚于上下。朝廷之上,专务姑息,赏罚失章,施设缪戾,权移于下,政私于上,无名之献,莫知纪极。一时用事方镇之臣,往往昏于酒色,厚于赋歛,果于诛戮以害于百姓,朝廷莫知所以御之。所谓训农习战,养兵息民,略无实事。维翰所陈,殆为空言,姑欲信其当时必和之说以偷安窃位而已。契丹窥见其心,谓晋无人,须求凌侮,日甚一日。后嗣不胜其忿,始用景延广之议,侥倖以战,而不知其荒淫怠傲,失德非一日,天下之心已离,天下之势已去,天下之财已匮。延广不学,不知行圣贤之权,亟思所以复其心、立其势、彊其国,急于兵战之争,事穷势极,数万之师无一夫为之发矢北向者,至今为天下嗤笑。言君臣委靡不振,服役夷狄者,必曰石晋云。仰惟陛下聪明圣智,孝心纯一,即位以来,简用实才,虏人闻风而畏之,于是有议和之事。陛下以太母为重,且幸徽宗皇帝梓宫之亟还,和之权也。不幸用事之臣贪天之功,肆意利欲,乃欲剪除忠良,以听命于虏,而阴蓄其邪心。方国家间暇之时,怠傲是图,德政俱废,而专于异己之去,意果安在哉?夫虏日夕所愿望者,欲我之忠良沦没耳,欲我之尽失天下之心耳,欲我之将士解体,其气不复振作耳,欲我之怀于宴安以甘于酖毒耳。前日用事者一切徇其所甚欲而毕为之,不几乎与虏为地欤?身死之日,天下酌酒相庆,不约而同。下至田夫野老,莫不以手加额。其背天逆人,不忠于君,而天下之心重恶之如此。且彼曾不思虏之于我,其爱之而和乎?其有馀力而肯和乎?其国中亦有掣肘之虞而和乎?其欲图之于后而和乎?臣谓虏有大雠大怨,不可复合,譬夫一叶之分。今日之和,必其酋帅携离,人心睽异,姑为此举,以息目前。而图回江淮以去除后患之心,其中未尝一日忘也。惜夫昏庸奸贼之人豢于富贵,闇于政事,曾无尺寸之效以上报于国家,毫发之惠以下及于百姓,分列党与,布在要郡,聚歛珍货,独厚私室,为身谋,为子孙谋,而不知为陛下谋,不知为国家天下谋,坐失事机者二十馀年,误陛下社稷大事。有识之士,谁不痛心?且夫贤才不用,政事不修,形势不立,而专欲责成受命于虏,适足以启轻侮之心而正堕其计中。鲁仲连所谓『彼将有所予夺,梁王安得晏然乎』,而甚可痛恨者也。敌国之人何自而畏?敌国之心何自而服?敌国之难何自而成?迟以岁月,百姓离心,将士丧气,亦危亡而已矣。臣愿陛下鉴石晋之败而法商汤、周太王、文王之心,用越勾践之谋,考唐、汉四君之事,以保图社稷。深思大计,复人心,张国势,立政事,以观机会。未绝其和,而遣一介之使与之分别曲直逆顺之理,事必有成。臣不孝之身,亲养已绝,含毒忍死,其亡无日,徒能为陛下言之而已。又伏思祖宗之德在天下,至大至厚,太平之治,多历年所,三代盛时,有不能及。恭惟皇帝陛下禀乾刚之资,辅以缉熙之学,何为而不成?何治而不致?愿陛下充其志气,扩其聪明,必使清明在躬,如太虚然,惟是之从,以选贤才,以修德政,以大基业,天下幸甚」!又以所著《否》、《泰》卦解义进之,奏曰:「臣往待罪相位,陛下赐臣亲书《周易》《否》、《泰》二卦辞。其后臣谪居连山,益远天日,葵倾之心,不能自已。遇朔望,必取再拜伏读。窃不自揆,为二卦训释。久欲献之,以备乙鉴,而负罪积畏,无路上达。今谨缮写,昧死以进。顾坐井之见,岂足以仰补万一?惟臣子爱君之诚,则不能自已焉。窃惟《易》谨君子小人之辨,而二卦则其效之尤深切著明者也。其事则本诸一心,惟陛下留神」。上付前奏三省,宰执沈该、万俟卨、汤思退等见之大怒,以为虏初未有衅,岁时通问,不翅如胶漆,而公所奏,乃若祸在年岁者,或笑以为狂。台谏汤鹏举、凌哲闻之,章疏交上,谓公方归蜀,恐摇动远方。有旨复令永州居住,候服阕日取旨。公自扶护西归,抵绵竹,即卜日治太夫人葬,附雍公之兆。宾客纷至,自朝及夕,哭泣应接不少倦。子侄交谏尊年不宜致毁,而公孝诚自天,不能已也。太夫人既葬十日而谪命至,且有朝旨促迫甚急。公即日就道,服阕得旨,落职,以本官奉祠,居永。公自为表谢曰:「念君臣虽分于异势,而利害寔系于同舟」。其忧国之诚拳拳不舍盖如此云。公自是不复接宾客,日䌷绎《易》、《春秋》、《论》、《孟》,各为之说,夜则阅司马氏《通鉴》。如是者又四年,而宇文夫人亦终焉。自庚辰秋冬,朝廷颇闻虏有异志,公卿大夫下至军民无不内怀岌岌,日愿公还相位,表疏不绝。三十一年春,有旨令公湖南路任便居住。时临安积阴,命下之日,廓然清明,上下欣悦。公归至潭。五月,奉钦宗讳,号恸至不能食。又闻虏有嫚书,不胜痛愤,上奏曰:「孝慈皇帝讣自北来,又闻逆虏兵动,凡为臣子,孰不痛愤?臣往叨任使,孤负眷知。主忧臣辱,主辱臣死,无所逃罪。臣又度今日虏势决无但已,九月十月之间,必有所向。愿陛下与大臣计议,早定必守必战之策,上安社稷」。未几而亮兵大入,中外震动。十月,复公观文殿大学士、判潭州。时虏骑跳梁两淮,王权兵溃,刘锜引归镇江,两淮之人奔迸南来,沿江百姓荷担而立。遂改命公判建康府、兼行宫留守,金书疾置,敦促甚遽。长沙在远,传闻不一,人人危惧。公被命明日,即首途曰:「吾君方忧危,臣子之职,戴星而趋,犹恐其缓」。至岳阳,遇大雪,亟买小舟,冒风涛、泛长江而下,且欲经历诸屯,慰接将士。未至鄂,有士大夫自江东来者云:「虏焚北采石,烟炎涨天,南岸人不复可立,公毋庸进也」。公愀然曰:「某被命即携二子来,正欲赴君父之急。今无所问,惟直前求乘舆所在耳」。长江是时无一舟行,独公以小舟径下,遭大风几殆。北岸又近虏兵,从者忧惴甚,公不少顾。过池阳,闻亮被杀,然馀众犹二万屯和州。李显忠兵在沙上,公渡江往劳,以建康激赏犒之。一军见公,以为从天而下,驩呼增气。虏谍报惴恐,一二日遁去。显忠乘士气锐追之,多所俘获。公至建康,奏乞车驾早来临幸。闻已进发,乃督官属治具,不半月而办,风采隐然,军民恃以安。上至建康,公迎见道左。卫士见公,至以手加额,无不喜公复用,而悲公久处瘴疠,形容之瘠也。车驾入行宫,首引公见,问劳再四。公顿首谢上更生骨肉之赐,且曰:「方秦桧盛时,非陛下力赐保全,无此身矣」。上亦为之惨然曰:「桧之为人,既忌且妒」。后六日,再引对,公奏:「国家譬如人之一身,必元气充实,然后邪不能干。朝廷,元气也。今邪气得以干犯,必是元气之弱,或汗或下。邪气固暂退,然元气不壮,邪再干之,恐难胜任。用人才、修政事、治甲兵、惜财用,此皆壮元气之道」。上改容开纳。时车驾将还临安,欲付公以江淮之事。已而中止,更留御营宿卫使杨存中,俾专措置。临发,复引公对。公奏:「陛下当京城阽危之际,毅然请使不测之虏,后复受任开元帅府,以孤军当虏锋。当是时,不知陛下之心还知有祸福生死否」?上曰:「朕尔时一心家国,岂知有祸福?岂知有死生」?对曰:「是心乃天心也。愿陛下试反此心而扩充之,何畏乎虏贼」?上首肯焉,且劳公曰:「朕待卿如骨肉,卿在此,朕无北顾之忧矣。卿久在谪籍,闻甚清贫,郊祀合得奏荐及封邑当尽以还卿」。继遣内侍赐公黄金及象筦笔,公皇恐不敢辞。秦桧二十年间所以谮公者无所不至,有臣子所不忍闻者。独赖上主张,不至死地。至是上见公辞和气平,无淹滞之叹,而温乎忠爱之诚,为之感动,对辅臣嘉美再三。车驾既还,或有劝公求去者。公念旧臣它无在者,而国家多虞之际,人心尤以己之去就为安危,不忍舍而远去。日治府事,细大必亲。时虏骑虽去,人情未安,朝廷赖公屹然增重。两淮之兵渡江归息,而奔走疮痍之馀,重以疫疠,自三衙诸军皆留建康,死者日数十人。公亲为分课医工,置历诊候,自帅司给药饵及它费,遣官属监示。至日暮,公亲视历,考其勤惰得失而赏罚之,全活甚众。四月,杨存中罢。公被旨兼措置两淮,继兼节制建康、镇江府、江、池州、江阴军驻屯军马。时虏以十万众围海州甚急,镇江都统制张子盖提兵在淮上,欲前救。闻当受公节制,士气十倍。而公受命之日,亦即为书抵子盖,勉以功名,令出奇乘虏弊。子盖率兵力战,大破虏众,得脱归者无几。公谓去岁淮上诸军奏功例不以实,有功者摈不录,而庖人厮役悉沾滥赏,轻名器、耗财用、乱纪纲,使军士不复知所劝激。奏:「今海州上功当有以深革其弊,使可为后法」。于是令诸大将战胜则命统制官以下至旗头押拥队公共保明,限三日申。稍有缪伪,重寘典宪。公德威表著,将士望风畏爱。至是复总兵权,当军政二十年废弛之后,问疾痛、恤劳苦、抚孤遗、禁刻剥,勉将士俾知忠顺,于是人人勉励,慨然有趋事赴功之志。公念军籍日益凋寡,中原之人久困腥膻,思慕我宋,欲因兹时,乘虏事力未彊,顿兵淮甸要处,以招集忠义来归之人,内以壮军势,实旷土,外以詟虏情,系人心。奏曰:「虏人退兵之后,士马物故几半,饮马长江之志固未敢萌也。而用事群酋人各有心,日夜备具,似有欲窥淮甸之谋。先事预图,理不可缓。我之甲兵方之西北之士,所存无几,而又去岁捍禦大敌,伤折逃亡,继以病死十亦四五,马固同之。以今岁事力比量酌度,夫人而知其为弱也。议者或欲弭兵息民,以治在我,此说近是也。诚恐虏之图事未肯但已,一旦仓卒,何以待之?又况补集将士,必资西北之人,能战忍苦,方为可仗。然则乘机及时,内坚守备,外疑敌心,左牵右制,使之首尾奔趋,人情摇动,斯为成算,不可忽也。淮甸要处,我不先图,异日彊虏起侮渡淮,先据形势,则事有难处者矣」。又奏曰:「臣体访得东北今岁蝗虫大作,米价踊贵,中原之人极艰于食。欲乞朝廷或拨米粮,或钱物,付臣措置,招来吾人。人心既归,虏势自屈」。公又以淮楚之人自古可用,乘其困扰之后,当收以为兵,又奏曰:「两淮之人素称彊力,而淮北义兵尤为忠劲,困于虏毒亦已甚矣。雠虏欲报之心,盖未尝一日忘也。特部分未严,器甲不备,虽有赤心,不能成事。自彊虏恣为残虐,十室九空,皇皇夹淮,各无所归。臣恐一旦奸夫鼓率,千百为群,别致生事。谓可因其愤嫉无聊之心而招集之,欲置御前万弩营,募民彊壮、年十八以上、四十五以下堪充弩手之人,并不刺臂面,以御前彊弩效用为名,各给文帖,书写乡贯、居住之处及颜貌、年甲、姓名,令五人结一保,两保为一甲,十甲为一队,递相委保,有功同赏,有罪同罚。于建康府置营寨安泊」。诏皆从公请。公即下令曰:「两淮比年累被荼毒,父子兄弟夫妇杀伤虏掠,不能相保。今议为必守之计,复耻雪怨,人心所同。有愿充者,宜相率应募。至于淮北久被涂炭,素怀忠义,欲报国恩,亦当来归,共建勋业」。于是两淮之人欣然愿就,率皆彊勇可用。公亲训抚之,又奏差陈敏为统制。敏起微贱,声迹未振。公擢于困废中,感激尽力图报,未几成军。方召募之初,浮言鼓动,欲败成绩。数月间,来应者不绝,众论始定。公谓虏长于骑,我长于步,制步莫如弩,卫弩莫如车,乃令敏专制弩治车。又谓三国以后,自北窥南,未有不由清河、涡口两道以舟运粮。盖淮北广衍,粮舟不出于淮,则惧清野无所得,有坐困之势。于是东屯盱眙、楚、泗以振清河,西屯濠、寿以扼涡、颍,大兵进临,声势连接,人心毕归,精兵可集。即具奏言之。又乞多募福建海船,由东海以窥登、莱,由清河窥淮阳。有旨下福建选募。张子盖自镇江来谒,公与之语,见其智识过人,谋虑精审,与图规取山东之计。奏子盖才勇而性刚气直,愿优容之。且乞益以精甲,资以财用,俾屯江淮,措置招来。会今上即位,公首奏建康行宫当罢工役华采之事,据今所营,足备临幸。有诏从之。
祭何叔京知县文 南宋 · 朱熹
出处:全宋文卷五六八七、《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》卷八七、《五百家播芳大全文粹》卷九八、《宋元学案补遗》卷四九
维淳熙三年岁次丙申正月戊申朔,越十日丁巳,从表侄具位朱某敢用酒果奠于亡友新善化令何兄叔京之灵曰:程氏唱道,英材景从。逮罹部党,门馆一空。惟时东平,志道诚笃。请操𥬒彗,甘委秩禄。劲节孤忠,遭难而发。身没言存,孰嗣其烈?侃侃辰州,受业于门。举幡报德,亦取斥奔。抱负弗施,退讲于家。兄克承之,以振厥华。惟兄天资,高明峻洁。干父承师,允蹈遐辙。稽经订史,取友以端。博闻约守,惟义之安。孝友静廉,不絿不竞。一试其能,亦克有政。令于湘土,兹适问涂。云胡不淑,而陨其躯?兄未病时,过我精舍。讲道论心,穷日继夜。既归而病,亟以书来。千万永诀,呜呼痛哉!惟兄之明,原始反终。罔怛于化,以病其公。上念母慈,下歉德学。远忠极虑,语简情悫。兄子谓予,盍铭诸幽?外期永世,知德是求。若兄之贤,实我所畏。惟其不能,辞则靡愧。呜呼痛哉!昔我来斯,兄出迎门。罗列豆觞,语笑温温。今我来斯,奠此空尊。长号大恸,兄卧不闻。呜呼痛哉!尚享。
祭刘共父枢密文 南宋 · 朱熹
出处:全宋文卷五六八七、《渊鉴类函》卷一八二、《南宋文范》卷六三、《宋元学案补遗》卷四三、《刘氏传忠录》正编卷四、续编卷四 创作地点:福建省南平市武夷山市
维淳熙五年岁次戊戌九月辛酉朔二十日庚辰,从表弟宣教郎、主管建宁府武夷山冲佑观朱熹,敢以清酌庶羞之奠,告于近故建康留守、观文殿学士彭城刘公之灵:呜呼哀哉!天胡付公以瑰奇俊伟之材,而不并假以耆耋期耄之寿?胡位公以枢机藩屏之重,而不遂畀以弥纶辅赞之权,使公名若极富贵而无欲,实则抱忧叹以终天?此中外志义之士所以闻公之薨,皆失声而相吊,或虽未识公面,而亦不自知其涕泗之流涟者也。呜呼哀哉!惟公生有异质,早擢巍科。退而自保,弗竞弗哗。屈首受书,典学于家。内充其美,外振厥华。暨登王朝,遂掌纶綍。献纳绸缪,吁谟密勿。忤权触要,无所回屈。帝眷弗渝,试以郡绂。受钺于南,剿顽踣凶。婉娈赤子,抚摩哀恫。礼贤劝学,导和致丰。报政三年,邹鲁其风。帝曰来归,本我兵柄。曾不几时,咨以大政。公奋其庸,帝虚以听。张磔宏纲,塞绝僭令。道直身危,突不暇黔。出临两镇,威燀恩渐。适嬉于堂,遽哭于苫。恩诏起之,有竦其瞻。公卧弗承,帝悉其孝。曰究汝哀,来觐来教。公言益切,公守不挠。再抚于潭,亦显其效。乃迁建业,民病以饥。公不寝食,起坐嗟咨。方略既张,惠术四施。曾是流莩,化为充肥。帝嘉乃勋,加劳进律。倚毗方深,遽告以疾。忠无隐情,谏有遗笔。帝惊罢朝,悼此良弼。呜呼哀哉!我以孤童,来托公家。公不鄙我,劝导有加。公姿鸾鹄,我性麇麚。岂无异同?卒莫疵瑕。自公进为,论议慷慨。实始期公,高明光大。公之知我,亦晚而最。迨其永归,手札告戒。褒德抚孤,古昔所难。并以诿我,我其敢安?把书长号,涕陨阑干。还坐以思,慨其永叹。念昔帝师,为国死义。亚傅承之,夷险一致。屏山虽隐,亦岂忘世?公袭其传,克广无替。众咸谓公,当讫外庸。入赞皇极,下釐庶工。登贤屏奸,复境攘戎。内继祖考,毕其馀忠。天胡难谌,而止于此?群邪交庆,众正心死。矧予之衰,窃究终始。愿言思公,曷其有已?呜呼哀哉!昔诵《离骚》,举公觞兮。今拜以哭,酹公堂兮。私情公义,两怛伤兮。神灵不昧,尚克鉴予之衷肠兮。呜呼哀哉!尚飨。
按:《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》卷八七。又见《古今事文类聚》前集卷五五,《古今合璧事类备要》前集卷六五,《五百家播芳大全文粹》卷九四,《翰墨大全》戊集卷四,《永乐大典》卷一四○五五,《古今图书集成》家范典卷一一一、礼仪典卷九七。